青石密殿内,烛影摇红。
诸葛亮闻言目绽精芒,羽扇轻摇间笑意愈深。
那笑意里裹着一丝压抑已久的锐气。
他振袖展图,朱砂笔锋游走如龙:
“陛下明鉴,此计正暗合天时——”
“叛军必料我蜀中冬月休兵,台登守将又非郭淮之才,岂防雷霆骤至?”
羽扇点向舆图:“较之天水,此战更得地利。”
“无须翻越岐山险道,平旷之地正合铁骑驰骋。”
指尖划过兵器谱,带着珍爱:
“昔日需伪作羌人,今有灌钢新刃开道。”
“蒲元新铸环首刀,锋锐更胜往昔;虽陌刀未足,然千柄环首已堪大用!”
忽将羽扇一收,动作干脆:
“五日奔袭,一日破城,夷部聚兵尚需旬日!”
“南中叛军分屯各郡,台登守卒不过千余老弱。”
最后掷地有声:“纵有万一,亦可焚矿掳匠,令其三年难复元气!”
刘禅眸中寒光乍现,一股热意滚过心头:“相父此策甚善......”
“然今之国力,此战不容有失。”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案几。
君臣对视间,诸葛亮已铺开全盘方略——
粮道标记、斥候布防、预判守将反应,皆纤毫毕现。
刘禅凝视军图,方悟相父谋算之深。
原来自冶炼革新伊始,夺取台登已成必然。
而今军械既备,不过是将棋局提前落子。
待诸葛亮陈述毕,殿中忽寂。
唯闻更漏声声,敲在人心坎上。
映着君臣二人凝重得化不开的面容。
良久,刘禅终是叹服:“相父算尽天时地利,朕实难添一笔。”
诸葛亮却敛袖正色:“陛下,用兵如对弈,岂有万全之局?”
这反问里,是清醒,也是邀请共同承担风险的坦诚。
又细商至暮鼓响起,方定下最后方略。
待诸葛亮拜辞时,宫灯已次第点亮。
他踏着满地霜华而去,衣袂间似挟着金铁铮鸣。
背影里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刘禅负手于殿中踱步,思忖当趁老臣健在之时早定大计。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攫住了他。
人最惧无望,一旦星火燎原——自诸葛亮至诸臣,皆焕发惊人活力!
诸葛亮为筹备奇袭昼夜不怠。
每项调度必三思而行,眉宇间凝结着凝重。
副将既定关兴、张苞,此二人前番奇袭已显其能。
然主将之选却令他沉吟再三。
终是再入宫觐见——凡遇疑难,陛下总能予他意料之外的明断。
这让他心中既怀期待,又有一丝不安。
密殿之中,君臣对坐。
诸葛亮直言不讳,眉头微蹙:“奇袭之道,贵在出其不意。若臣亲往,南夷必据险死守......”
指尖轻点牂牁郡界:“须择智勇之将,率轻骑倍道突进。”
“丞相仪仗,纵夜行昼伏,难逃各方耳目。”
语气中透出一股受制于身份的无奈。
“臣苦思数日,未得良选,伏请圣裁!”这份请罪里,带着真诚的焦虑。
刘禅闻言,忽忆一人——牙门将张嶷?
前世典籍载其“沉毅有谋”,南征时“所向有功”。
然眼前这新晋将领,当真堪用?一丝疑虑浮上心头。
翻阅考功簿:张嶷仅因护送之功擢升。
那些青史战绩尚未成就。
指尖在案上无意识地叩击着,显出内心权衡。
叩案之声忽止,刘禅豁然开朗。
眼中疑虑尽去,转为破釜沉舟的信任:
良将岂是天成?赵云初投不过军侯,魏延起于卒伍。
“相父,”刘禅抬眸,目光坚定:“朕观张嶷沉毅果敢,可堪栽培。”
“昔其护送官吏家眷时部勒有方,虽未经大战,或可备选?”
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确据。
心中已定:铁矿事关国本,当托付相父全权。
一种巨大的信任感压过了不安。
不可再如调遣关、张时那般轻率!
诸葛亮羽扇微顿。
陛下识人必有深意?一丝好奇与谨慎升起。
忽忆月前军报载张嶷率五十骑救吏之事。
先帝创业时,法正、李严皆由微末起用......
这回忆带来一丝暖意和希望。
遂整襟肃然:“臣当亲验其才。”
张嶷奉命前来谒见,不过半日即至。
心中怀揣着忐忑与巨大的好奇。
诸葛亮凝神审视:眼前将领年近而立,身形魁梧。
面如刀削,颧骨微凸,双目炯炯有神。
眉宇间自带肃杀之气。
颈项与手背青筋盘错,指节粗大,握刀处茧厚如钱。
观其形貌,诸葛亮暗自点头。
此子沉稳刚毅,确是可造之材!
诸葛亮轻摇羽扇,目光深邃如潭:
“闻将军昔为州从事时,曾于南中乱军中救护忠良家眷,愿闻其详。”
张嶷顿觉堂内气氛一紧,心知此乃丞相考校。
成败或许在此一举,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稍整衣冠,肃然答道:
“回丞相,彼时王定作乱,杀害太守王士......”
言及此,喉头微哽,旧日惨状与愤懑再度涌上。
诸葛亮羽扇稍停,察其神色:
“闻将军仅率五十骑便敢闯敌营?”
张嶷背生细汗,然念大丈夫当光明磊落,遂挺直腰板。
“其时暴雨倾盆,末将忖度:贼必懈怠,此天赐良机!”
目光渐锐,仿佛重回当日战场。
“遂分兵三路......”取案上纸笔,欲详绘方略。
图须臾而成,有章有法。
指着图画仔细道来……言辞恳切,力求清晰。
诸葛亮观其图式,听其详述部署,暗赞其谋略得当。
忽转话锋,似闲聊般:“左臂箭伤可痊愈了?”
张嶷先是一愣,继而抚臂答道: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声忽转低:“然护送途中,王夫人幼子高热不退,三日不眠,实比箭伤煎熬十倍。”
言罢自觉失态,偷看丞相神色。
诸葛亮目光微缓:“既知凶险,何不先请命?”
张嶷骤然抬头,目光如电:
“事急矣丞相!”
声调忽高,又急压低:“迟一刻,则孤儿寡母危一分......”
忽觉失态,冷汗涔涔——竟在丞相驾前失仪!
诸葛亮微微颔首,羽扇轻摇:“善。”
心下已明:此子重情而持重,骁勇而知进退。
张嶷礼毕告退,胸中既怀忐忑,又生期许。
退出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诸葛亮目送其去,暗自点头。
“陛下慧眼,诚不我欺。”
忽忆先帝当年擢拔魏延时言:“用人当于未显时察之。”
心中涌起复杂的怀念与继承遗志的激昂。
陛下今之为,正合此道!
诸葛亮入宫觐见。
刘禅引至密殿,君臣叙礼毕。
空气中弥漫着等待结果的微焦。
诸葛亮整袖拱手,语气踏实:
“陛下明鉴,老臣观张嶷确是可造之材。”
“其对答如流,临问不乱。所述南中救护之事,尤见其智勇双全......”
目含询问之色望向刘禅。
刘禅指节轻叩案几,沉吟道:
“相父素来慎于褒奖,既得如此评价,必有其长!”
听到好消息,他心下先是一松。
“然此军国大事,不妨令陈到再行查实,而后定夺。”
沉重的责任感让他压下了立刻拍板的冲动。
诸葛亮微微颔首,心慰天子日渐沉稳。
此战关乎国运,不容有失。
又议罢几桩政务,诸葛亮方施礼告退。
当下之计,唯待陈到查勘回报,再作决断。
那是一种混合着希望与谨慎的期待。
刘禅独坐殿中。
虽知史载张嶷忠勇,然当此社稷攸关之时,尤须慎之再慎。
指尖在案上划着无意义的线条,显示出内心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