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学虽然感觉胸口有些疼,但也不是太痛,让娘揉了一阵,就轻轻拿开她的手,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娘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将信将疑地问:“真没事了?”
张兴学认真地点头,语气坚定:“真没事了!”
娘忽然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声音里带着心疼又责备:“臭小子!以后还这么吓唬我们不?”
张兴学连连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他感觉娘手上的力道很轻,便配合地“哎呦哎呦”叫唤了几声,像只吃饱了的猫儿一样懒洋洋的,还不住地讨饶: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这举动逗得娘和媳妇都笑出了声,连爹一直板着的脸也柔和了许多,嘴角微微上扬。
张兴学见气氛缓和,连忙转移话题:“娘,快数数看,有多少钱?”
娘这才恍然想起——她的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一把钱呢!
张兴学心里暗暗佩服:老太太一边捶他、揉他,另一只手攥着的钱却纹丝不动,真是厉害。
她低下头,借着火把噼啪作响的光,仔细数了又数,布满皱纹的脸上渐渐绽放出欣慰的笑容:“还真不少呢!足足有……”
说到这儿,她忽然警觉地四下张望,又趴在后门的门缝上朝外瞅了瞅,侧耳仔细听了听,确认没什么动静,这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难掩喜悦:
“足有十个大钱!能买不少东西呢。小五,你这朋友可真大方!”
说着,娘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在张兴学手上。
张兴学接过钱仔细端详,十个“直百钱”整整齐齐地串在麻绳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认得这钱,沉甸甸的十个大钱,在集市上能换不少好东西呢!想到王兴初这次如此用心,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这份情谊得好好记着,改日定要重重谢他。
他掂了掂手中的钱串,铜钱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分量着实不轻。
转手就要把钱塞回娘手里:“娘,您收着。”
娘连忙推开他的手,语气中满是心疼:“你常年在外,身上留点钱自己用,平时买点好的吃。你看你瘦的!”说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慈爱。
张兴学坚决地将钱推回去:“娘你拿着,这东西我出门在外带着也不安全。再说我在军队里,管吃管住,用不着花钱!”
娘还要说什么,张兴学又劝道:“就当是存在您那儿,以后有急事或大事时备用。”
娘见他说得在理,态度又坚决,这才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把钱用麻纸包好,又在屋内摸索半天,找出一块布,把钱又包了一层,放进衣服夹层里。
她压低声音对张兴学他们说道:“我先去把钱藏好。”说着就悄没声儿地走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脸上带着安心的神色。
张兴学知道,一般情况下,他是找不到娘藏钱的地方的,甚至都有些找不到藏粮食的地方。这年月,钱跟粮食,就是命,可马虎不得,特别是村里有张二瘤子这号人物之后,任何事情的过分谨慎,反而成为了必要甚至习以为常。
因为确实有几家,因为藏钱藏粮食不牢靠,被张二瘤子一窝端了,没了这些东西,最终到了差点饿死的地步!就算是这样,申冤都没地方申冤。
张二瘤子虽然村里人人痛恨,人人讨厌,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可他偏偏是实实在在的里正,他背后靠的是整个张家。
张家就是整个涪城的天下,上下大小的官员要么是张家人,要么出自张家门下。
这样的势力,连当今皇帝陛下想插手都不太容易,张家就是整个涪城的土皇帝。
张兴学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推断有理有据。他听爹娘这么多年跟他说过无数次这样的故事,哪家哪家因为钱粮被张二瘤子端了,活不下去,然后去县里州里告官了,反而被痛打了一顿,差点被打死,连命都没了,回来还被张二瘤子好一顿羞辱!
所以去告官去申冤去告发有什么用呢?答案是没用,张兴学心里明白,就算告赢了——还得要正好遇到县里的大老爷大发慈悲才能赢。可是就算告赢了,结果还是没用。
因为张二瘤子好赌,这些钱粮不出半天就被他变卖了,然后就一文不剩地送进了赌坊,到时候一个子儿不剩下,告赢了,钱却没了,从张二瘤子身上搜不出一毫一厘的钱,总不可能让县里的官老爷给你补偿损失吧?
所以这就只能自认倒霉,怪自己太过于粗心大意,打破门牙往肚子里咽下去,钱粮一旦进了张二瘤子的手,要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张兴学这么一通胡思乱想,深深地觉得娘的小心谨慎是非常必要的,正如他带回来的那两石精粮,第一天晚上还在那个大的瓦罐里,第二天他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娘回来,看着张兴学在发呆,摇了摇他的胳膊,语气轻快地说:“小五,发什么呆呢?快收拾洗洗吧,时候不早了,中午之前必定要去你岳父岳母家,拜见他们!”
张兴学回过神来,发现爹娘媳妇都看着他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朝着娘点头,不住地答应:“好,好,好的!”
娘给他整理了下衣裳,又看了看媳妇,给她也整理整理,觉得应该没啥差池,于是满意地说:“好了!别耽搁了!”说着就自个儿先走出门来,张兴学跟媳妇在她身后,跟着出去,爹在最后出来!
张兴学出门一看,太阳果然快到正中了,虽然临近冬天,中午的阳光却还是有些刺眼的。于是他跟媳妇匆匆洗漱了一下,告辞了爹娘,往岳父岳母家走去,张兴学手里紧紧攥着那包沉甸甸的东西。
走出屋门,张兴学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着胸走在前面,媳妇紧跟在他后面!
微微凉的寒风拂面,让他觉得心中一阵畅快,抬头看去,天高地远,远处青山围绕,好不惬意。
他的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发现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自家的院子。
说句实话,他虽然离开家的时光不多,但是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跟村里人不太一样了,觉得自己的思想跟他们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毕竟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是有远大前程理想的人了。
有了这些思想之后,他就感觉跟村里的人聊天总隔着一层纱,要么就是听他们毫无意义的恭维,要么就是他自己觉得的虚假回应敷衍他们,这让张兴学很不自在!
所以他现在是有些怕碰到他们的,他更喜欢自个儿独处,或者待在家里陪着家人们,而不是到处去串门好像没什么太大意义。
所幸这秋冬交际的时候,路上也没多少闲逛的人,这让他暗自庆幸。
他猜想,村里的人,要么忙自家的活计,要么躲在家里,少活动活动,让肚子里那点食粮消耗得慢些,好不至于那么早的饿。
张兴学确信是这样的,因为他以前,包括现在也是这样的,虽然他觉得他家的情况不至于断炊,但也绝不会好到哪儿去就是了!
媳妇儿跟在张兴学后面,他慢慢放慢脚步,跟她并排着紧挨着走着。
他听着她轻柔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不禁有些沉醉。
张兴学在外面就不敢像在家里那么大胆了,不敢搂着媳妇的腰,或者拉着她的手。
万一被某些爱嚼舌根的人看到,张兴学倒觉得没事,但怕媳妇脸皮薄受不了。
张兴学对此无可奈何。村里人其实什么都还挺好——当然张二瘤子不配称“人”,这是村里人的真实想法——张兴学知道。
因为村里人除了当面不敢骂他之外,背地里只要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准保就是咒骂张二瘤子,骂这个才解气。
但是村里人背地里爱嚼舌根、评头论足的毛病,张兴学实在有些头疼,什么事情都能传得满村皆知。
比如现在,他想要跟媳妇随时随地的腻歪在一起,想搂着她、抱着她、亲她,却不敢做,因为万一不留神被人看到,明天全村都知道了,后天隔壁村的人也知道了。
所以他心里刺挠得厉害,却只能憋着,这样他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媳妇听见他嘴里嘟嘟囔囔,“噗嗤”一声笑出声,轻摇他胳膊,低声嗔道:“别急,晚上……”她没说完,脸上已经飞起两朵红云。
张兴学顿时会意,心头一热,点点头,心中满是甜蜜的期待,不再多说什么。
他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过了河,走了不知道多少路,抬头往前一看,发现岳父岳母家就在不远处,还有一里来地。
张兴学心中陡然一惊,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起来,手心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