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将军之名义,或竟以新城军民之名义,草拟一篇告天下书!”
“不,是上呈魏主曹丕与魏国朝堂之‘陈情表’!”
“内容便是揭露司马懿因私怨构陷边将,为揽军权不惜擅启兵戈,意图逼反忠良以逞其私欲之罪行!”
“将此檄文多抄副本,于城中广为传布!”
“以安定城内沸议,以及因司马懿檄文而惶惶不安的军民之心!”
“随后,将军需召聚军民,举行誓师之会,公述司马懿之罪!”
“以此稳固军心,坚定军民守城之志!”
“同时,遣死士设法将檄文射入魏营,散布于城外!”
“即便不能退敌,亦要在攻城魏军心中埋下疑虑!”
“在洛阳朝堂掀起波澜,扰一扰他司马懿的心神!”
“如此,将军先前上呈曹丕密疏之所言!”
“‘陛下明鉴:臣达身处边陲,非止见吴蜀之窥伺,亦深感权臣之可畏。’”
“‘襄阳司马懿,鹰视狼顾,深谙兵事,久镇荆襄,笼络人心,不似久居人下之臣。’”
“‘其才胜臣十倍,能抚士卒,结豪强。’”
“‘数月之间,军心民心皆归于司马。’”
“‘今其麾下精兵,只知司马之令,几不闻洛阳之诏。’”
“‘且其乃河内名门大族,海内人望,根基深厚。’”
“‘此非人臣之福,实乃社稷之隐忧也!’”
“‘臣每读史书,见前代权臣如王莽、汉之霍光,行废立之事时,何尝不是大权在握,威望素着?’”
“‘其初起时,亦皆谦恭忠勤,才华盖世,深孚众望。’”
“‘然势成则异志萌生。’”
“‘今陛下圣体违和,万一……’”
“‘臣恐幼主登基之日,便是权臣尾大不掉之时!’”
“‘司马懿之才,用之则为国柱石;若生异心,则曹真、曹休诸公,论心机深沉,用兵诡谲,恐难制衡。’”
“‘为江山计,为太子计,当择机……’”
“如今这情状,司马懿擅自调兵,不正印证了将军此前密疏中的论断吗!”
“不恰恰触动了曹丕内心最为忌惮之事吗!”
“位高权重之臣拥兵自重,不奉诏令!”
“如此,将军此前所上密疏,便不再是对司马懿的诬构!”
“不是离间司马懿这位股肱之臣与皇帝曹丕的关系!”
“更非疏不间亲!”
“实乃确凿无疑之实据!!!”
邓芝说到这里,言辞铿锵,他踏前一步,双目紧紧注视孟达!
“将军!”
“请细思之,此,是也不是?!”
孟达听罢,遽击其额,激动地趋前紧握邓芝双手,高呼道:
“噫!!!”
“军师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达何以竟未虑及于此?此刻顿开茅塞,这心中块垒,霎时尽消矣!”
“是也!”
“军师之言极是!”
邓芝闻言,反手紧紧握住孟达的手,用了更大的力道,目光灼灼,声音激昂!
“将军!正如方才所言!”
“试想,你若身在曹丕之位,会作何想?”
“又会如何行事?”
“依你之见,他理应怎么做?”
他步步紧逼:“是当机立断,解除司马懿的兵权?”
“还是听之任之,坐视其恣意妄为?”
这一问,直接将孟达问住了。
他本能地想答“自当解除兵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唯恐一言有失,最终只是怔怔地望着邓芝,哑口无言。
邓芝笑意盈盈地看着孟达,目光灼灼!
“将军心中所思是也!”
“若我为曹丕,必定要解除司马懿的兵权!”
“此等事体最为敏感,于君王而言尤为忌讳!”
“纵使曹丕万分信重司马懿这位潜邸旧臣!”
“然,亦不得不防!”
“只因,若听任司马懿就此这般擅调兵马,而不加惩处……”
“则曹魏之边疆重臣,尽皆效仿!”
“皆可不请诏令,擅动刀兵,甚或随意诬陷构罪!”
“此例一开,对于曹魏皇室!”
“实为心腹大患与滔天之祸!”
“更是遗祸无穷!”
“故曹丕或调离司马懿,收回兵权,或另作处置!”
“届时,曹丕最大的可能乃是火速派遣绝对忠悫之宗室重臣接掌襄阳兵权!”
“是以,目前,在大义名分上,将军已无可指摘!”
“如此,应即刻撰写檄文,再上密疏,以自陈衷曲!”
“并且檄文明发天下!”
“如此,则不但司马懿军中内部将生异志!”
“不复平叛时那般士气高昂,众志成城,而是各怀心机!”
“虽表面屈从于司马懿之威势,然临阵之际或会阴奉阳违!”
“表面上遵从司马懿的号令,实际上可能虚与委蛇,敷衍了事!”
“而对内,则可安定满城军民之心!”
“并且,将军,我等还须营造将军与新城共存亡之势!”
“彻底将满城军民与将军之生死,与城池存亡紧密相连!”
“如此,则可使满城军民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孟达被邓芝这番扭转乾坤的剖析所震撼,他张口结舌,深深看了一眼邓芝!
这军师何其可怕!!!
邓芝岂能不解孟达那一眼的深意!
他佯作未见,继续剖析!
“故而,将军所言,密疏,重金结交朝中近侍,非但不是徒劳之举,未见其功,反而大有可为!”
“此时此刻,正可借此良机,趁势而为,予司马懿致命一击!”
邓芝语气急促而坚定。
“将军,请立即草拟一封急报密疏,以及一篇慷慨激昂、言辞悲愤的檄文!”
“言辞务须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要极尽惶恐、委屈与忠愤!”
“密疏中要明确指控司马懿无曹丕明诏,擅起兵戈,拥兵围城,意欲构陷忠良,其心叵测!”
“要点明,此乃触犯《魏律》‘擅兴’篇之大忌!”
“边将无虎符而提大军越境攻我忠良之城,与谋逆何异!”
“要申明您对大魏、对曹丕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要陈述您此刻被困孤城,外有强敌,内无援兵,彷徨无依之惨状!”
“更要恳请曹丕明察秋毫,速发诏令,制止司马懿此等形同叛逆之举!”
邓芝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
“一旦此疏发出,送入洛阳,结合将军此前诸多铺垫,以及我等在曹丕身边重金结纳的那些近侍!”
“届时,只需他们在一旁稍作提点,言司马懿‘其势已成,外托忠勤如王莽,内藏震主之威,此非人臣之相也’!”
“再结合曹真等曹魏宗室,素与司马懿不睦者,在朝堂之上群起而攻之……”
“将军试想,曹丕会作何想?”
“司马懿届时将陷入何等被动之境!”
孟达听得心潮澎湃,他激动地站起身。
“军师此言,真如拨云见日!”
“达……达这便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惶,走到案前,郑重地铺开素帛。
他提笔蘸墨,心绪有些激荡,手腕微微颤抖!
“臣达诚惶诚恐,顿首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邓芝看着孟达书写密疏,补充道:
“将军,此计若成,司马懿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则是迫于曹魏朝廷压力,不得不退兵,则新城之围自解。”
“二则是他孤注一掷,加紧攻城,力求在曹丕旨意到达前攻下新城,杀人灭口,坐实您的‘叛名’。”
“然而,他一旦心急,攻势必躁,章法必乱,这便给了我可乘之隙!”
孟达努力控制自己的激荡不已的思绪,重重点头。
他眉头紧蹙,觉得难以下笔!
突然猛一抬头问道:
“军师!”
“我等可否,借司马懿围城之势,即刻便宣布归顺大汉,树起汉旗?!”
“如此,里应外合,是否更善?!”
“不可!万万不可!”邓芝断然摇头,神色肃穆。
“此刻宣布归汉,正是授司马懿以口实!”
“他立刻便可坐实您‘叛魏’之罪!”
“不仅之前所有密疏营造的委屈忠臣形象顷刻崩塌,他攻打新城也变得名正言顺。”
“并且满城军民之心会极易崩溃,被司马懿利用,予司马懿可乘之机!”
“届时,若司马懿抓住时机,一旦攻破城池,那么万事皆休!”
“一切全凭司马懿任意歪曲捏造!”
“如此不但我等一切努力尽付东流,并且可能身死族灭,死无葬身之地!”
孟达被邓芝的言论惊得浑身一颤,嘴唇翕动,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邓芝目光灼灼,直视孟达的双眼。
“将军!”
“眼下上上之策!”
“乃是,将军乃曹魏之忠臣良将!”
“而司马懿,则是无故兴兵、犯上作乱之国贼!”
“如此,方能在道义上立足!”
“如此方能满城军民一心!”
“如此方能最大程度地搅浑洛阳那潭水,令司马懿腹背受敌!”
“如此方能守住新城!”
邓芝神色凝重严肃无比地注视着孟达。
“新城绝不可失,不能使新城被破,否则万事皆休!”
“有新城在,则一切在!”
“没新城在,则所有谋划皆成虚妄!”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峻。
“非但不能宣布归汉,我等还要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曹魏的忠臣。”
“同时……”
“关于斩杀东吴使者徐详之事,应快有消息回报!”
“孙权性情,外示宽宏而内实猜忌,尤重颜面。”
“他若愤而兴兵,无论其意图是攻我还是伐魏,对于被围的新城而言,局势都将更为复杂。”
“水愈浑则于我愈为有利!”
孟达闻言,彻底拜服。
“军师深谋远虑,达远不及也!”
“一切皆依军师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