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话都是毫不留余地,谢翰引要是拒绝,怕是今日真得丧命在此。
窗外的雨势开始变疾,不远处官仓的骚乱已然扩大,抢粮之人的叫喊,受伤之人的哭声,官兵艰难的呵斥声……
整个奉陵都如同翻滚的锅炉,只有一丝薪火续命,可沸水掀着锅盖,一旦溢出湮灭火苗,奉陵就完了。
江朝渊说道,“难民已经入城,我们没功夫跟你讲条件拉扯,你也不必想着先行敷衍,事后再寻契机。”
“左相若是愿意与我们合作,那你便拿出诚意来,否则我就只能选择保太子,万不得已时,京中也就顾不得了。”
谢翰引听出他这是最后的警告,街头的乱势也让他头皮发麻。
他离京前相爷便曾言,江家此子与旁人不同,应对之时要谨慎再谨慎,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一个意外之外的孟宁。
如今所有人都身处棋局,各有牵制,可如若他们真放弃了京中,只保太子,就等于是掀了棋盘,到时候大家谁都别想要好过。
他喉间有些干涩,亦是无奈,“你们想要我如何。”
……
“别抢了,快别抢了。”
“放开我,阿娘,救我…”
“让开,里头已经没粮食了,再进来会踩死人的。”
“我的脚,滚开啊!!”
“我看谁敢跟老子抢!”
从最初抢到粮食的兴奋,到后来被源源不断涌来的人群,堵在粮仓之中,官仓所在的鼓楼附近全都是人。
那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抢到粮食的逃不出去,后面涌来的人不肯离开,被拖出来的粮食好些都散落在地。
雨水泥泞,有人尖叫,有人谩骂,有人趴着想要去捡粮,更有人争抢之下生了火气,彼此撕打时已经见了血。
陈典史看着这一幕脸色惨白,被人护着退在人群之外,“大人呢,大人他们还没来吗?”
“大人说,让等。”
“还等,到底要等什么,要是再不阻拦,就拦不住了……”
“咚!!”
陈典史话还没说完,就被惊天一声巨响动,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什么声音……”
“是楼上的战鼓!”
陈旧大鼓突然被擂响,巨大的震颤声刺穿所有人的耳膜,还不等下方的人回过神来,接连而至的鼓声便如同轰雷,穿过沉沉雨幕,响彻整个城中。
那本是应对蛮夷的战鼓,已有十数年未曾响起,如今突然出现,原本争抢吵闹和惨叫声几乎同时消失。
所有人都是下意识抬头,就看到楼上那面巨鼓之前站着个少年,他手中拿着长长的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击在鼓面之上,身边站着一行轻盔黑甲卫。
四周安静下来,鼓声才歇,少年身旁中年男人,朝着下方大声道,“我乃奉陵县令吴德贵。”
轰——
一语落下,所有人哗然。
县令大人,他不是死了吗?
“肃静!”
吴德贵头上有伤,目光却严厉,压下楼下那些议论声后,才道,“奉陵遭洪涝侵袭,本官意外受伤昏迷,全赖太子殿下出面主持大局,却不想有逆贼黄巡,仗县尉之权,伙同州府上官谣传本官已死,更撺掇百姓强抢官仓以乱民心。”
“太子殿下有令,黄巡所为大逆,处枭首,黄家上下全部锁拿入狱,诛!”
人群之外,有人疾步而至,那看似凌乱却又莫名规律的脚步声,震得最外围的那些百姓纷纷骇然后退。
身披蓑衣的江朝渊和谢翰引领着数百人靠近,鼓楼附近也出现了不少官兵身影。
“黄巡已经枭首,作乱州府曹官蒋方,亦已奉太子之令擒拿诛杀。”
两颗人头被他抬手扔到了官仓前,那瞪圆了眼的脑袋落在地上,骨碌翻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水坑里。
原本挤得连脚都挪不开的人群,愣是生生分出了一圈空地,周围所有人都是惊恐望向水坑里的脑袋。
有人满面惨白,有人吓得干呕。
上方赵琮将手中鼓槌递给了身旁之人,被人搀扶挪到吴德贵身旁,在他躬身退开时,朝着下方开口,
“奉陵水患,孤甚心忧,见子民受难,恨不能以身替之,但朝廷法度森严,任何情况都不容人挑衅,强抢官仓,更是死罪!”
赵琮不似吴德贵那般竭力大喊,反更像是孟宁,语调平淡,却又厉然,
“罪魁黄巡、蒋方已经落罪,念其他百姓是受二人蛊惑撺掇,只要交出所抢粮食,遵照官府安排不再挑事,可既往不咎,但若再一意孤行继续生乱,那便与他们二人同样下场。”
人群里顿时起了乱,之前抢到粮食的那些人,都是纷纷抱紧了怀中之物。
若未曾得手也就罢了,可已经到手的粮食,谁肯再交出去?
天上雨落下来砸的人视线有些模糊,有那胆大之人,仗着周围人多,忍不住大声道,“太子殿下说的好听,可你高高在上哪知道民间疾苦,要是没有这些粮食,难道要我们活活饿死?”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是纷纷叫嚷,
“是啊,这官仓的粮食本就是赈灾用的,我们凭什么不能拿?”
“这仓中明明有粮不肯外放,你们这些贵人老爷吃得满嘴流油,这些是我们的粮食,谁都别想拿走!”
“我不还,你们别想抢我的粮食!”
“就是,而且黄县尉做的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想要让我们填饱肚子,想要让我们吃上饭,倒是太子殿下,好端端跑来奉陵,不知道做了什么惹了天爷动怒发了洪涝,我看太子才不是什么好东……”
咻!
那谩骂之声还没说完,就有一道弩矢穿喉而过,刚才还张狂叫嚷的那人,瞪圆了眼直挺挺倒在地上。
原本围拢在他身旁叫嚣的那些人,都是惊恐尖叫。
“杀人了!”
“杀……啊!!”
方才最先说话的那人,也被一箭穿心,倒了下去。
江朝渊抬手正对着叫声最大的那人,手中弩矢寒芒让那人瞬间如同掐了脖子的鸡,而他身后跟来的那些官兵,齐刷刷的抽出腰间武器,稍远一些的那些人更是持弓拉弦,箭矢直对人群之中。
江朝渊见人群噤声,方才寒声道,“外间无稽谣言,本就为谋害太子,洪涝那日太子已携我等离城,若非担忧灾情,顾念百姓,何必冒险折返,将自己置于险境?”
“君子不立危墙,更何况,这场洪涝也不是天谴,是有人为图私利,擅自损毁鱼尧堰,这才致使下游州府河道决堤,主谋之一,便是那州府曹官蒋方,黄巡不过是他们推到人前的棋子,你等却言他仁心爱民,简直荒谬!”
这话如同水落油锅,瞬间炸翻了所有人。
洪涝不是天灾,是人为?
竟有人毁了鱼尧堰,才让扈江决堤,洪水席卷下游州府,让他们落到如今地步?
整个人群都乱了,无论是抢到粮的,还是后来赶过来的难民,就连鼓楼外那些逐渐聚集的百姓,也都是哗然四起。
有年迈老者颤巍着开口,“这位大人,你所言当真?”
“本官乃是靖钺司首,何必与你等说谎,且此事更是左相麾下之人揭发,就连蒋方也是被他擒获,我等与太子殿下才能得知真相。”
江朝渊侧退半步,将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谢翰引露于人前,
“这位大人名谢翰引,乃是当朝左相齐膺的门生,亦是大理寺卿谢炳华之侄,便是他途经俞县发现鱼尧堰坍塌真相,怕蒋方等人祸乱奉陵,这才匆匆赶来助本官一同擒下逆贼,将蒋方、黄巡当场斩杀。”
谢翰引:“……”
刚才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二人不是说,只需让他代相爷表态就行,可如今竟是直接所有事情都推到了他身上。
蒋方是他擒的,黄巡是他杀的,连鱼尧堰的事情也是他发现的,之后还要卖了庞长林,栽赃庆王,搞不好连坑杀冯辛宏和李家的事情,都要落到他和相爷身上。
这两个天杀的黑了心肝儿的,相爷要是知道今儿个的事情,肯定会弄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