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朱标如常至坤宁宫向马皇后请安。
殿内檀香袅袅,气氛宁和。马皇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做着些简单的针线,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朱标行礼问安后,目光便被榻边小几上那瓶洁白的玉兰吸引。
那玉兰开得极好,花瓣肥腴,色泽莹白,在素净的青瓷瓶映衬下,更显高雅脱俗,若有若无的清香在殿内弥漫,沁人心脾。
“母后宫中何时添了这般雅致的花?”朱标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玉兰迎春而开,冰清玉洁,傲立枝头,不惹尘埃,儿臣一向颇为喜爱此花之风骨。”
马皇后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看了看那玉兰,又看了看朱标,微微一笑,语气平常地说道:“是惘儿媳妇吕氏昨日送来的,说是她府上花匠精心培育的,送来给娘赏玩。这孩子,倒是有心。”
“朱惘的王妃?”朱标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笑道,“原来是吕氏送的。她确实有心了,这花培育得极好,母后喜欢便好。”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目光在那玉兰上又多停留了片刻。
马皇后何等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神色虽无异样,却特意问了来源,心中便已了然。她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啜了一口,状似无意地继续说道:“是啊,吕氏这孩子,性子看着温婉,也是个知礼的。昨日来请安,还关心你监国辛劳,提及朝中动用重典之事,言语间颇有些担忧,盼着天下早日恢复仁和呢。”
朱标闻言,眼神微微一凝。吕氏……担忧重典,期盼仁和?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国事,体恤君上,但出自一个平日深居简出的皇孙妃之口,尤其还是吕本的女儿,朱惘的正妃,其意味就值得深思了。再结合眼前这两支恰到好处出现的、象征“高洁”、“君子之风”的玉兰……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有劳她挂心了。朝廷自有法度,儿臣行事,亦是为了江山永固,百姓安康。至于仁和之象,需建立在吏治清明、法纪严明的基础之上,否则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马皇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她相信儿子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朱标又陪着马皇后说了一会儿家常,这才起身告退。临出门前,他似又想起什么,回头对马皇后笑道:“母后,儿臣宫中倒是缺几株像样的花木点缀。看这玉兰甚是喜人,不知母后可舍得割爱,让儿臣将这两支请回东宫去?也好时时观赏,提醒儿臣持身需如玉兰般,清白坚贞。”
马皇后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笑道:“你这孩子,既喜欢,拿去便是。放在你那里,或许比在娘这里更有用处。”
“谢母后。”朱标躬身一礼,随即示意随侍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将那瓶玉兰捧起。
回到东宫,朱标并未立刻处理政务。他让人将那瓶玉兰放在了书房窗边最显眼的位置。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清香萦绕。
他负手立于窗前,静静地凝视着那两朵玉兰,目光深沉。
吕氏献花,是巧合,还是有意?是单纯的孝心,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那番关于“重典”与“仁和”的言论,是妇人之见,还是代表了其身后吕家,乃至……孔家的某种态度?
玉兰,高洁之花。吕氏借花喻人,是想暗示什么?是想标榜朱惘的“君子之风”,还是想讽谏他朱标行事过于“霸烈”,失了“仁德”?
他将这花要来东宫,一是向母后表明自己已领会其提醒,二是要将这“象征之物”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他要亲自看着这花开花落,也要看看,这送花之人,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接下来还会有何动作。
“朱惘……吕本……孔家……”朱标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孤行的是堂堂正正之道,立的是万世不易之基。若有人以为凭借几句‘仁德’空谈,几朵‘高洁’之花,便能动摇国本,蛊惑人心,那便是打错了算盘。”
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柔滑的花瓣。
“玉兰虽好,终是玩物。治国,靠的是律法,是制度,是实力,是民心所向。”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试图以‘仁’乱法,以‘德’弱国的人……”
朱标收回手,眼神锐利如刀。
“孤,拭目以待。”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书房内玉兰静放,暗香浮动。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随着这两朵移栽东宫的玉兰,悄然拉开了序幕。朱标不仅要将这“高洁”的象征置于掌控,更要借此,看清那潜藏在花香之下的,是甘霖,还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