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定下联手之策,书房内的气氛却并未完全轻松。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朱标略显复杂的神色。他沉默片刻,挥手让毛骧先行退下安排,书房内只剩下他与朱惘两人。
朱标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竟显得有些萧索。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涩然:“惘弟,有件事……为兄一直觉得,对不住你。”
朱惘一怔,不明所以:“兄长何出此言?臣弟……”
朱标抬手打断了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关于吕氏……你可知,当年她初入宫闱,父皇与母后,最初属意的,并非是让她嫁与你为妃。”
朱惘的心猛地一跳,一个他从未细想,或者说刻意忽略的模糊念头,骤然变得清晰。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朱标转过身,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歉然,直视着朱惘:“当年,吕本确有心思,希望能将女儿送入东宫,即便不为正妃,也是个良娣、承徽之位。父皇母后也曾问过为兄的意思。”
空气仿佛凝滞了。朱惘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他等待着下文。
“为兄……拒绝了。”朱标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并非吕氏不好,而是彼时东宫初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为兄不愿过多倚仗外戚,尤其不愿与吕本这等心思深沉的文臣领袖捆绑过甚。加之……为兄与你嫂嫂感情甚笃,亦不愿多有他念。”
他顿了顿,看着朱惘脸上变幻的神色,继续道:“后来,父皇母后见你年岁渐长,性情温厚,便想着为你择一贤淑王妃。吕家门第相当,吕氏容貌才情亦属上乘,这才……惘弟,为兄并非有意将不属意之人推与你,当时确觉得她与你相配。只是如今看来……”
朱标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两人心中都已明了。只是如今看来,这桩婚事,或许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吕本未能将女儿送入东宫,是否因此心生怨望,转而将筹码压在了看起来更容易掌控的朱惘身上?甚至因此,才更急切地想要通过非常手段,为自己、为女儿、为吕家谋取更大的权柄和保障?
朱惘怔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原来……竟还有这般缘由。他一直以为,他与吕氏的婚姻,是父皇母后和兄长对他的关爱,是水到渠成的安排。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他想起初婚时吕氏的温婉秀美,想起这些年的举案齐眉,又想起那盆玉兰,那个香囊,那几条无辜的人命……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悲凉感涌上心头。
自己视若珍宝的婚姻,在岳丈眼中,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步棋?而吕氏……她嫁给自己,是真心,还是无奈?亦或是,也带着吕家的使命?
看着兄长眼中那抹清晰的歉意,朱惘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坚定:“兄长不必如此。当年之事,兄长自有考量,且最终成全的是臣弟的姻缘。至于吕家包藏祸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是他们利令智昏,罪该万死,与兄长当年的决定无关。”
他走上前一步,目光清澈:“如今,臣弟只知,他们欲害母后,离间天家,其心可诛!臣弟与他们,已无翁婿之情,唯有不共戴天之仇!请兄长放心,臣弟分得清轻重,绝不会因私废公!”
朱标看着弟弟眼中那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他用力拍了拍朱惘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旧事揭开,并未成为隔阂,反而让兄弟二人之间的信任,在历经考验后,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他们此刻的目标只有一个——铲除毒瘤,肃清宫闱!
窗外,夜色更浓,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而在这黑暗之中,猎手已然就位,只待那最后的收网时刻。玉兰的香气,似乎也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变得凛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