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的密议,如同投入运河的一颗石子,涟漪虽不甚显,却悄然扩散。不满的情绪在依赖漕运为生的庞大群体中滋生,流言开始在某些码头、船帮间传播。
“朝廷这是要砸了咱们的饭碗啊!”
“听说海上风浪大,十船出去能回来五船就不错了,糟蹋粮食!”
“太子爷被那帮奸商蒙蔽了,好好的运河不走,非要去搏命……”
更有甚者,一些地方上的小吏,或因自身利益受损,或因被某些势力收买,在征发民夫、调配物资时,开始出现阳奉阴违、拖延推诿的现象。开封试点工程的材料运输,便莫名其妙地慢了下来,负责督工的工部官员连连叫苦,奏报已送至京城。
这些动静,自然逃不过朱元璋的耳目。锦衣卫的密奏与地方官员的奏章几乎同时摆上了他的御案。
奉天殿内,气氛肃杀。朱元璋面沉如水,将一份描述淮安等地“民情浮动”的奏章重重掷于地上,声音冷得像冰:“这才几天?就有人坐不住了!觉得咱和标儿的新政,动了他们的奶酪,敢在底下搞这些小动作!”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中垂首肃立的几位重臣,最终落在朱标身上:“太子,你都看到了?改革变法,从来不是请客吃饭。你动了别人的命根子,别人就要跟你拼命!你待如何?”
朱标出列,神色沉静,并无慌乱。他早已预料到此等情形,躬身道:“父皇息怒。此等情形,儿臣与东宫属官已有预估。儿臣以为,此乃疥癣之疾,却不可不防其蔓延。”
“讲!”朱元璋简短命令。
“其一,”朱标条理清晰地说道,“此等流言与阻挠,多源于信息不通、利益受损之恐慌。儿臣请旨,即刻明发诏谕,昭告天下,阐明新政宗旨:开拓海运,乃为补充河漕之不足,防范漕运中断之风险,绝非废弃运河。运河依旧是国家命脉,沿线民生,朝廷绝不会置之不理。并可宣布,将部分漕粮任务依旧交由河漕承运,以安人心。”
“其二,对于地方官吏怠政、阻挠之事,请父皇授权巡河御史及各地按察使司,严加稽查。凡有阳奉阴违、借机生事、盘剥百姓者,无论官职大小,一经查实,立按律严惩,以儆效尤!新政初行,正需立威之时。”
“其三,儿臣已命人草拟《疏导运河沿线生计策》,建议在漕运任务可能减少的区段,由朝廷引导,扶持发展沿河商贸、鼓励工坊兴建、或组织疏浚河道以工代赈,帮助原有依赖漕运之民转向新业,平稳过渡。”
朱元璋听着,脸上的寒意稍霁。儿子没有被困难吓倒,也没有一味强硬,而是采取了“宣示安抚”、“严厉整肃”、“疏导转型”三管齐下的策略,既有霹雳手段,亦怀菩萨心肠,确是老成谋国之见。
“嗯,”朱元璋微微颔首,“就依你所奏。诏谕之事,由你拟稿,用印明发。稽查吏治、立威之事,咱让都察院和锦衣卫配合你,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至于疏导生计之策,尽快拿出详细章程。”
他顿了顿,语气转厉,目光如刀般扫视群臣:“你们都给咱听好了!太子新政,是咱点了头的,关乎大明国运!谁敢在底下使绊子、拖后腿,甭管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功臣宿旧,咱绝不轻饶!退朝!”
皇帝的金口玉言,带着凛冽的杀意,瞬间传遍朝堂。那些原本或许存着些许小心思的官员,无不凛然,深知陛下此次是铁了心要支持太子,任何阻挠都将是螳臂当车。
退朝后,朱标立刻投入紧张的部署中。明发天下的安抚诏书迅速拟就,以最快的速度通传各省府州县。与此同时,都察院的巡河御史和锦衣卫的暗探也悄然出动,奔赴运河沿线重点区域。
数日后,淮安府。几个此前串联最积极的粮商和码头把头,还在私下聚会,商议如何进一步“施压”,却突然被破门而入的官差拿下,罪名是“散布谣言,煽惑民心,阻挠国策”。查抄出的往来信件和账本,隐隐指向了更上层的某些人物。一时间,运河沿线噤若寒蝉,那些暗地里的动作瞬间收敛了许多。
雷霆手段之下,混乱的苗头被迅速压制。而朝廷安抚和疏导的承诺,也随着诏书和后续政策的逐步明朗,开始慢慢消解着民间的疑虑与恐慌。
东宫之内,朱标看着各地报上来的情况逐渐趋于平稳,轻轻舒了口气。他知道,这第一波反扑算是暂时压下去了,但这远未结束。利益的重新分配必然伴随阵痛,未来的路上,类似的挑战只会更多、更复杂。
他走到窗前,望向北方,那里有他寄予厚望的海运,也有依旧奔腾不息的运河。如何驾驭这两条巨龙,使其并行不悖,共同支撑起大明的江山社稷,将是他必须持续思考和应对的课题。经此一役,他更加确信,唯有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方能在这改革的深水区,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