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朱标与常氏行至凤阳府辖下一个极为偏远的山村。此地山高林密,土地贫瘠,与沿途所见的村镇相比,更是破败不堪。低矮的土坯房稀疏地散落在山坳里,村民大多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神中带着常年劳苦留下的麻木。
朱标心中沉重,这便是新政阳光尚未完全照耀到的角落。他与常氏沿着崎岖的村路缓缓而行,试图找些村民攀谈,了解情况。几个在村口晒太阳的老者看见他们衣着虽不华丽却整洁体面,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度不凡的随从(便装护卫),都显得有些畏缩,不敢上前。
正当朱标思索如何打开局面时,一个正在修补农具、头发花白、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汉无意间抬头,目光扫过常氏。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颤抖着站起身,踉跄着向前几步,死死盯着常氏的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确认什么。常氏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微微蹙眉。
突然,那老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带着哭腔嘶哑地喊道:“大……大小姐?!是您吗?大小姐!”
这一声“大小姐”如同石破天惊,不仅让常氏愣在当场,连朱标也瞬间眯起了眼睛,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将常氏稍稍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向那老汉以及闻声围拢过来的几个同样衣衫褴褛、却隐约透着几分彪悍气息的村民。
常氏回过神来,看着跪在地上激动不已的老汉,仔细辨认着他那被风霜和伤痕改变了许多的容貌,一个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她试探着问道:“你……你是……王……王叔?当年父亲亲卫队的王百户?”
“是我是我!正是卑职王猛啊!”那老汉见常氏认出他,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大小姐!没想到……没想到卑职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
他这一确认,周围那几个围过来的村民也纷纷激动地跪了下来,七嘴八舌地哽咽道:
“真是大小姐!”
“开平王府的大小姐!”
“卑职张渠,当年是前锋营的!”
“小的李狗儿,给您牵过马!”
眼前这些形容枯槁、与普通贫苦农民无异的汉子,竟然是昔日声名赫赫的开平王常遇春麾下的老兵!
朱标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岳父常遇春的旧部,为何会沦落在此等穷乡僻壤,生活如此困顿?他们认出常氏,是福是祸?
常氏亦是心潮起伏,她快步上前,欲扶起那带头的老兵王猛:“王叔,快请起!诸位都快请起!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为何落得如此……”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以常遇春当年在军中的威望和朝廷对功勋将士的抚恤,他的亲信旧部,再不济也不该是如此光景。
王猛被扶起,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泪,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悲愤与无奈,他看了看朱标,又看了看常氏,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低下了头。
“大小姐……此事……说来话长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山间的寒雾,悄然笼罩了朱标和常氏的心头。这次凤阳之行,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些被尘封的、或许极为敏感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