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灯火通明,肃杀之气弥漫。
吕本被除去官帽,身着囚衣,锁链加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他试图挺直脊梁,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但那灰败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与绝望。
朱标端坐于上,面沉如水。朱惘则立于兄长身侧,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这个曾经的岳丈,如今的阶下囚。
毛骧亲自押着那两名从栖霞庄解救出来的管事,以及几名被擒获的吕本心腹死士上殿。同时呈上的,还有从吕府密室中搜出的、未来得及完全销毁的、与西域商人往来的一些密信残片,以及周太医关于“幻萝菁”与“赤炎珀”特性的详细证词,和那香囊的残片。
“吕本,”朱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在大殿中回荡,“栖霞庄管事在此,他们可指认,是你命他们负责采购西域特殊香料‘幻萝菁’,并设法混入玉兰培育之中!你府中心腹亦已招供,是你下令灭口花匠、香商,试图掩盖罪行!太医院证词在此,‘幻萝菁’遇‘赤炎珀’可激发毒性,危害母后凤体!这香囊残片,更是你赠与吕妃,长期佩戴可损人心神!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每说出一项证据,吕本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也佝偻一分。当所有证据如同利箭般射向他时,他最后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抵赖已是无用。太子准备得如此充分,铁证如山,任何辩解都只会显得可笑。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最后的不甘和疯狂,嘶声道:“是!是老夫做的!那又如何?!朱标!你东宫势大,步步紧逼,满朝文武,多少人对你心存忌惮!老夫不过是未雨绸缪!皇后若有不测,你必受打击,朝局动荡,我等才有喘息之机!只恨……只恨老天无眼,让你窥破先机!只恨孔希学那伪君子,临阵脱逃!若非如此,尔等安能轻易擒我?!”
他这番话,已是承认了所有罪行,更将背后的政治野心和盘托出,甚至攀扯出了孔家。
朱标眼神冰寒,没有丝毫动容:“冥顽不灵!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你为一己之私,妄图毒害国母,离间天家,视人命如草芥,其心可诛,其行当剐!”
他不再看状若疯狂的吕本,对毛骧下令:“将罪臣吕本押入诏狱,严加看管!一应人证物证,整理成册,呈报父皇御览!吕府一干人等,依律查办!”
“是!”
吕本被如狼似虎的卫士拖了下去,那不甘的嘶吼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了殿外的夜色中。
大殿内暂时恢复了寂静。
朱惘看着吕本消失的方向,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片沉重的悲凉。曾经的姻亲,如今的仇寇,这其中的变故,让人唏嘘。
“惘弟,”朱标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吕氏……你待如何处置?”
朱惘身体微微一颤。这是他最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他沉默良久,方才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吕氏……她或许最初并不知情,但后来察觉异常,却选择隐瞒,甚至参与掩盖,间接导致数条人命枉死……她已不配为惘王府正妃,更不配为皇子之妻。臣弟……恳请兄长奏明父皇,废其妃位,将其……圈禁于冷宫别院,了此残生吧。”
这是他能为她争取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仁慈”。废黜圈禁,虽失去自由和尊荣,但至少,保住了性命。这既是顾念最后一丝夫妻情分,也是不愿让天家显得过于刻薄寡恩。
朱标看着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心中暗叹,点了点头:“便依你之意。此事,朕会向父皇陈情。”
坤宁宫。
马皇后靠在凤榻上,听着朱标简明扼要的禀报,手中捻动的佛珠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匀速。她脸上并无太多惊怒,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和淡淡的疲惫。
“吕本……竟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她轻叹一声,“标儿,你处理得很好。惘儿……他受苦了。”
“母后放心,惘弟经此一事,虽受打击,但心志更为坚毅,堪当大任。”朱标宽慰道。
马皇后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那里原本摆放玉兰的地方,如今已换上了一盆清新的翠竹。
“那花……香气虽好,终究是太过妖异,不如这竹子来得清正平安。”她似是自语,又似是对儿子言说。
朱标明白母后的意思,躬身道:“儿臣明白。往后宫闱之内,定当更加谨慎,绝不让此类阴私之事,再扰母后清静。”
尘埃,似乎已然落定。吕本谋逆大罪坐实,其党羽被清算,孔家虽未直接卷入证据,但其与吕本过往甚密,且在关键时刻急于撇清,也引起了朱元璋和朱标的极大不满与警惕,圣心对其印象大打折扣,此为后话。
一场由玉兰引发的惊天阴谋,终于被彻底粉碎。然而,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却远未平息。它像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天家亲情之间,也警示着所有人,在那至高权力的周围,永远不乏野心与黑暗。唯有坚守本心,明辨忠奸,方能在这诡谲的漩涡中,守住那一份清明与安宁。
金陵城的春日,在经历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后,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走向盛夏。只是那曾经弥漫在宫苑深处的玉兰异香,已彻底消散,只留下一段令人心悸的往事,和诸多难以言说的唏嘘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