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与《海运章程》终抵浙东,沈荣率族中核心子弟及船工头领,于家中正厅焚香跪接。章程条款细致严苛,对船只规制、人员配备、航行路线、损耗标准乃至奖惩条例皆有明确规定,确如太子所言,“朝廷自有法度”。
沈荣细细研读后,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更添几分郑重。他召集众人,肃然道:“诸位都看到了,朝廷这是要动真格的。太子殿下给我们指了明路,但也划下了绝不可逾越的红线。从今日起,凡我沈家船队,一切依章程办事,若有违逆,勿怪我家法不容情!”
在沈家高效的组织下,第一批“海运协办”船只迅速完成登记造册,接受市舶司与卫所兵丁的联合查验。与此同时,河南开封府附近的减水河、水柜试点工程,也在工部官员的督导下,征发民夫,破土动土。太子的新政,如同上紧发条的机械,开始隆隆运转起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帝国的各个角落。北平,燕王府。
燕王朱棣刚从城外军营巡视归来,风尘仆仆。听罢王府长史禀报太子新政的最新进展,特别是浙东沈家被纳入“海运协办”一事,他擦拭佩剑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大哥还真是……不拘一格。”朱棣将佩剑归鞘,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他走到悬挂的巨幅北疆舆图前,目光掠过蜿蜒的黄河,最终落在东南沿海一带。
“海运若成,北平、辽东的军需补给,便多了一条命脉,不必全然依赖危机四伏的运河与陆路转运。”朱棣心念电转,迅速把握到了此事对北疆防务的潜在益处。他镇守北平,直面残元势力,对后勤补给的艰难体会最深。若海漕畅通,他麾下边军的粮秣军械便能得到更及时的补充,战略主动性将大大增强。
然而,他的思虑并未止步于此。“沈万三的族人……大哥也敢用,能用。”朱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深知父皇对豪强富商的忌惮,更清楚“沈万三”这个名字的敏感性。朱标此举,看似冒险,实则透露出极强的自信与掌控力——自信能驾驭这些势力,自信其新政能经得起审视。这份胆魄和手腕,让朱棣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位一向以仁厚着称的兄长。
“分洪蓄水,以解黄河之困;河海并济,以固漕运之基。”朱棣低声重复着朱标在朝堂上的话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敲击着,“大哥所谋,非止一时一役,而是着眼帝国百年之根基。” 这种宏大的视野与敢于打破陈规的魄力,让朱棣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有对兄长能力的认可,有对新政可能带来好处的期待,或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比下去的感觉。他朱棣自认精通兵事,善于开拓,但在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长远规划上,似乎总不及大哥看得深远。
“密切关注新政进展,尤其是海运试航的消息,一有结果,立刻报我。”朱棣对长史吩咐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需要评估这新政的真正效果,这不仅关乎北疆防务,也可能关乎未来的……格局。
几乎与此同时,金陵城内,关于新政的议论也从未停止。茶楼酒肆中,有士子慷慨陈词,赞太子殿下勇于任事,为民造福;也有保守官员私下摇头,认为“与商贾过从甚密”,非国家之福。但无论如何,太子的新政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其成效如何,将成为决定朝野风向的关键。
东宫之中,朱标收到了开封试点工程进展顺利以及沈家船队已准备就绪的禀报。他并未松懈,深知真正的考验在于后续的执行与可能出现的意外。他提笔给朱棣写了一封私信,信中并未过多谈论新政,只言北地苦寒,关切弟弟身体,并询问边军粮饷辎重情况,若有困难,可及时知会朝廷。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关怀,却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安抚与团结。
朱棣收到信后,默然良久,最终小心收起。大哥的仁厚,或许正是其力量所在。他望向南方,心中暗道:大哥,且让弟弟看看,你选的这条路,究竟能带我大明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