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安全屋内仿佛被拉长又压缩,每一秒都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仪器冰冷的嘀嗒声,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与死神拉锯的紧张。应急灯惨白的光线聚焦在临时手术台上,映照着艾米医生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她那双沉稳却难掩凝重的手。老管家和保镖如同凝固的雕塑,肃立在阴影里,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元元蜷缩在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那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她双手死死地捂住嘴,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胶着在手术台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上。
吴凛躺在那里,脸色是死寂的灰白,仿佛生命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精美的躯壳。只有偶尔,当艾米医生的器械触及深处,那具身体会产生极其微弱的、无意识的痉挛,才证明着那缕生机尚未完全断绝。
她的脑海中,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回荡着他气若游丝却字字泣血的告白。
“……爱你……”
“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的……元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切割。恨意构筑的堡垒在那声“爱你”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土崩瓦解后,露出的是一片更加荒芜、更加疼痛的废墟。
她恨他吗?恨的。可这恨,不知从何时起,早已与一种更复杂、更可怕的情感纠缠不清。是他不顾一切将她囚禁在身边时的疯狂偏执?是他重伤虚弱时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脆弱?是他偶尔笨拙的、试图用他的方式“给予”的举动?还是刚才,在生死关头,他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然后用尽最后力气吐露的、扭曲而绝望的爱意?
她分不清了。
她只知道,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感受着他生命力的流逝,一种灭顶的恐慌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疼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她不能让他死。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甚至压倒了过去所有对自由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世纪那么长,艾米医生终于直起了腰,长长地、极其疲惫地舒了一口气。她摘下沾满血迹的手套,声音沙哑:“出血点暂时控制住了……但情况依然非常危险,感染和并发症的风险极高,必须尽快送回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这句话,如同特赦令,让安全屋内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老管家立刻拿起卫星电话,再次尝试与外界联系。
林元元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捂住脸的双手无力垂下,露出那张布满泪痕、苍白如纸的脸。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虚软和后怕。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那股强行支撑着她的力气瞬间抽空,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几乎将她淹没的疲惫。
吴凛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担架上,准备一旦天气稍缓就立刻转移。他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但生命体征监测仪上那重新开始起伏的曲线,像一道微光,刺破了这地下牢笼里最深的黑暗。
林元元被保镖扶起,安置在安全屋另一张简陋的休息床上。她蜷缩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担架上的身影。
后半夜,风暴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轰鸣声不再那么骇人。救援的直升机在天色微明时,冒险抵达了岛屿。
混乱而有序的转移中,林元元一直紧紧跟在担架旁边,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直到看着吴凛被稳妥地安置在医疗直升机上,艾米医生和老管家紧随其后,她才在保镖的示意下,登上了另一架飞机。
回到都市,回到那家熟悉的私立医院,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却又一切都不同了。
吴凛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IcU)。厚重的玻璃门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林元元只能站在走廊里,透过那小小的观察窗,看着里面身上插满管子、被各种精密仪器包围的他。
他依旧昏迷着,安静得可怕。
老管家安排好了所有事宜,医院加强了安保,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吴家掌控下的井然有序。但这一次,林元元没有被送回别墅,也没有被限制在某个特定的房间。老管家似乎默许了她停留在IcU附近的行为,只是派了人远远地跟着,确保她的“安全”。
林元元就那样站在IcU外的走廊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望夫石。目光穿透那层玻璃,贪婪地、却又带着无尽痛楚地,描摹着里面那人苍白的轮廓。
脑海里,依旧是那句“爱你”,在反复盘旋,发酵。
她想起他强行将她留在身边时,那不容置疑的疯狂;想起他因为她与t.饶子接触而爆发的、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妒火;想起他重伤高烧时,死死攥着她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想起他在晚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她是他的未婚妻时,那冰冷而笃定的眼神;想起在孤岛通道里,他下意识将她护在怀中的臂膀;想起他濒死时,那充满悲哀和绝望的告白……
所有曾经让她恐惧、让她愤怒、让她屈辱的画面,此刻都被那声“爱你”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心碎的色彩。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只有病态的占有欲。可现在,他却告诉她,那是爱。一种扭曲的、疯狂的、不知该如何表达,最终只能用最错误的方式去宣泄的……爱。
这认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彻底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
她该怎么办?
继续恨他吗?可那恨意,在他以命相护和濒死告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在听到他那番话时,她心中涌起的,除了震惊和荒谬,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尖锐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酸楚。
原谅他吗?那些伤害历历在目,那些囚禁和羞辱如同刻在骨子里的伤痕,岂是一句“爱你”和一次相护就能轻易抹去的?
巨大的矛盾在她心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不同于之前的恐惧和绝望,这一次的泪水里,充满了迷茫、痛苦,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动摇。
护士出来更换药物,看到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好心劝道:“小姐,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吴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还需要时间观察。”
林元元像是没有听见,依旧固执地站在那里。
老管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份三明治。“林小姐,您需要保重身体。”他的语气依旧恭敬,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少爷如果醒来,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林元元缓缓转过头,看向老管家,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会醒吗?”
老管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艾米医生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要看少爷自己的意志,和……”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林元元,“……天意。”
天意?
林元元的心猛地一颤。她重新将目光投向IcU里面那个沉睡的男人。
他的意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继续掌控她?还是为了……那句未尽的“爱你”?
而她呢?她希望他醒来吗?醒来之后,他们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观察窗玻璃,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感受到他的存在。
就在她的指尖触及玻璃的瞬间,IcU里面,监测仪器的屏幕上,代表心率的那条曲线,似乎……极其微弱地、加快了一个小小的波动。
虽然短暂,虽然微弱,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元元!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也随之屏住!她死死地盯着那屏幕,生怕那是自己的错觉!
几秒钟后,那曲线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但林元元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他能感觉到她吗?即使在昏迷中?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犹豫和挣扎。
一直强忍着的、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跌坐在走廊的地毯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痛苦、迷茫、后怕,以及那无法否认的悸动和牵绊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束缚,低低地、却无比绝望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开来。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他的强势和囚禁,而是输给了自己那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沦陷的心,输给了他在生死关头那声绝望的“爱你”,输给了此刻这隔着玻璃、却仿佛能感受到的微弱牵绊。
恨意依旧存在,却再也无法成为隔绝情感的高墙。
那堵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由恐惧、屈辱和挣扎构筑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溃堤。
而洪流之下,显露出来的,是她一直不敢直视的、血淋淋的真相——
她对他,早已恨爱交织,纠缠入骨。
这份认知,让她恐惧,让她无助,却也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中,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如同荆棘丛中生出花朵般的……释然。
走廊尽头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孤单。
而IcU内,那微弱的心跳,依旧在持续,仿佛在回应着门外那场无声的、却翻天覆地的溃败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