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缓慢扩散,却并未带来清澈,反而让水底的淤泥翻涌得更加浑浊。
吴凛在那个拥抱之后,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完全僵滞。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只是任由林元元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渗透进他冰冷僵硬的躯体。他狂乱的心跳在耳畔轰鸣,与她相对平稳的呼吸交织,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节奏。他空茫而恐惧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头顶柔软的发旋,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血腥与噩梦的腐臭,而是她身上干净的、带着些许皂角清香的温暖气息。这气息陌生而熟悉,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被黑暗笼罩的意识,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然后,他猛地推开了她。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狼狈和惊怒。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手,用指关节用力蹭过嘴角已经半干的血迹,眼神复杂地盯着一脸愕然、因他的推拒而微微蹙眉的林元元。
那眼神里,有未散的痛苦余烬,有被触及脆弱领域的暴戾,有深深的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无措的情绪。
“谁让你碰我的?”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却又强行裹挟着惯有的冷硬。
林元元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试图用凶狠掩饰狼狈的模样,心中那点因拥抱而升起的异样情绪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了然。果然如此。裂隙可以被短暂照亮,但深渊终究是深渊。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睡衣,声音平静无波:“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吴凛几乎是立刻低吼着反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尤其是你的!”他别开脸,不再看她,呼吸依旧有些急促,胸膛起伏着,月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林元元不再说话。她转身,默默地将散落在不远处地上的医药箱捡起来,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主卧,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她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以及什么东西被扫落在地的闷响。
她没有停留,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客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拥抱他时,感受到的他那剧烈心跳的震感和肌肉的紧绷。那短暂的接触,像一道烙印,带着他冰冷的体温和绝望的气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感知里。
这一夜,两人都再无眠。
第二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吴凛很早就离开了别墅,没有交代去向,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老管家送早餐来时,眼神比以往更加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恭敬地请她用膳。
林元元食不知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领,那枚飞鸟胸针还在,银质的翅膀依旧带着被捏过的细微变形痕迹,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昨日的冲突与夜里的失控。她将它取了下来,放在床头柜的抽屉深处,不想再看到这个承载了太多矛盾情绪的物品。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吴凛的沉默比他的暴怒更让人不安。她不知道那个拥抱之后,他会如何定义她的行为,是视为怜悯的冒犯,还是……别的什么?而t.饶子那边,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吴凛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她每一次想起都心惊肉跳。
傍晚时分,吴凛回来了。他看起来恢复了平日的冷峻,西装革履,一丝不苟,除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一些,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红血丝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他甚至没有多看林元元一眼,径直上了楼,仿佛昨夜那个蜷缩在角落崩溃呜咽的男人,以及那个短暂的、带着体温的拥抱,都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晚餐时,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封,而是一种……紧绷的、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的状态。他吃得很少,拿着刀叉的手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停顿,目光偶尔会掠过她空荡荡的衣领(那里曾经别着那枚胸针),又迅速移开,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林元元同样沉默以对。他们像两个隔着楚河汉界对弈的棋手,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心思百转,计算着对方的下一步,也警惕着任何可能打破僵局的变数。
然而,变数往往不期而至。
就在晚餐接近尾声时,老管家步履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为难,低声在吴凛耳边禀报了什么。
吴凛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收紧。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向林元元,那眼神冰冷而审视,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瞬间凝聚的风暴。
林元元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让他进来。”吴凛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老管家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客厅入口处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林元元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当看清来人的瞬间,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倒流!
走在前面的是老管家,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穿着一身休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眼神却难掩担忧和急切的男人,竟然是——周铭!
不是t.饶子,但却是她曾经关系密切的直播平台负责人,也是少数知道她与t.饶子私交不错的朋友之一!
周铭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怎么敢来?
周铭显然也没料到会直接面对吴凛,更没料到会看到和林元元一起用餐的场景。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餐厅奢华的布置,掠过吴凛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影,最后落在脸色煞白、眼神震惊的林元元身上。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眼底的担忧更重了。
“吴总,冒昧打扰。”周铭率先开口,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明显的谨慎,“我是元元的朋友,周铭。这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她,有些担心,打听到她在这里休养,所以过来看看。”
他的话合情合理,姿态也放得足够低。但听在吴凛耳中,却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印证。
吴凛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周铭,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林元元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休养?”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淬着冰碴,“看来周先生的消息不太灵通。元元在我这里,很好。不需要外人担心。”
他特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直刺过去。
周铭的脸色微变,他看向林元元,试图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回应或暗示。
林元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看着周铭,想用眼神示意他快走,这里很危险,但她不敢,吴凛正死死地盯着她,任何细微的表情都可能被解读为某种信号。
“吴总,我只是作为朋友……”周铭试图解释。
“朋友?”吴凛终于将目光转向周铭,那眼神如同看待一只误入领地的蝼蚁,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寒意,“元元现在不需要朋友。她只需要我。”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周铭。尽管腿伤未愈,他的步伐依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危险。
“周先生是聪明人。”他在周铭面前站定,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餐厅的空气冻结,“应该知道,有些界限,不能越。有些人,不是你能关心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威胁。
周铭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显然感受到了吴凛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令人窒息的气势。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送客。”吴凛却不再给他机会,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不再看周铭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需要被清扫出去的空气。
老管家立刻上前,对周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却不容置疑。
周铭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吴凛,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的林元元,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元元一眼,仿佛在说“保重”,然后跟着老管家离开了。
餐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元元和吴凛两人。
吴凛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元元身上。那里面没有了面对周铭时的冰冷和轻蔑,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翻涌着暴风雨的黑暗。
“解释。”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危险。
林元元抬起头,迎上他迫人的视线,尽管心脏还在狂跳,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我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我没有联系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不知道?”吴凛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她,“一个‘朋友’,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林元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他停在餐桌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还是说,昨晚那个故作姿态的拥抱,就是为了今天,让我放松警惕,好让你的‘朋友’找上门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扭曲的愤怒,“你想让他带你走?嗯?”
“我没有!”林元元猛地站起身,因他的污蔑而感到一阵尖锐的屈辱和愤怒,“吴凛,你讲点道理!我根本……”
“道理?”吴凛猛地打断她,眼底的血色再次弥漫开来,他绕过餐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我告诉你什么是道理!在这里,我就是道理!”
他拽着她,不顾她的挣扎,粗暴地将她往楼上拉。
“你放开我!”林元元挣扎着,恐惧和愤怒交织。
吴凛却充耳不闻,他腿伤似乎完全不影响他的力道,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她的反抗,将她一路拽回了主卧,“砰”地一声甩上了门,并将她狠狠抵在门板上。
他俯视着她,呼吸粗重,眼底是彻底被点燃的疯狂和偏执。
“看来,是我对你太‘宽容’了。”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地狱,“让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谁才能决定你的去留!”
周铭的到来,像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燃了吴凛内心因昨夜脆弱被窥见而产生的羞愤、不安和那从未消散的、强烈的占有欲。余温尚存的脆弱依偎,瞬间被更猛烈的猜忌和风暴所取代。冰冷的镣铐,在短暂的松动后,以更决绝的姿态,重新收紧。而林元元知道,这一次,想要再撬开一丝缝隙,将会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