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合拢的沉重声响,如同最终判决,在吴凛身后回荡,却奇异地没有带来预期的掌控感,反而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自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他没有立刻离开,背靠着冰冷墙壁滑坐在地的姿势维持了许久,久到腿部的旧伤开始发出尖锐的抗议,久到林元元那句嘶哑却决绝的“要么放我走,要么看着我死”如同魔咒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盘旋、切割。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权势、财富、暴力,这些他赖以掌控世界、也用来禁锢她的工具,在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眸子前,在那具宁愿消亡也不肯屈服的脆弱躯体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可以用强权逼她低头,却无法真正折断她那根傲骨;他可以用暴力让她恐惧,却无法熄灭她眼底那簇名为“自我”的火光。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令他恐慌的失控感。仿佛他一直以来紧紧攥在手里的沙子,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从指缝中流失。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腿伤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些踉跄。没有回头再看那扇暗门一眼,他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那条通往地下密室的阴暗走廊,回到了灯火通明、却依旧冰冷空旷的主卧。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挣扎的痕迹,床单凌乱,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她泪水的气息和那短暂拥抱带来的、虚幻的温暖。这一切都像无声的嘲讽,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烦躁地扯开领口,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他又倒了一杯,再次灌下。
酒精并没有让他平静,反而像催化剂,让他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念头更加疯狂地冲撞。她苍白的脸,她冰冷的眼神,她决绝的话语,与艾米医生忧心忡忡的警告、与周铭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与t.饶子舞台上刺眼的光芒……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砰——!”
酒杯被他狠狠砸在对面的墙壁上,碎片和琥珀色的酒液四溅开来,如同他此刻崩坏的情绪。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
他给了她那么多(虽然是以他的方式),她为什么就是不肯要?!
那个t.饶子,那个周铭,他们凭什么能让她牵挂?凭什么?!
疯狂的嫉妒和占有欲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转身,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那扇通往密室的暗门方向,一股想要冲下去,用更残酷的手段迫使她屈服、让她彻底认清谁才是她唯一主宰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内翻滚涌动。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
然而,脚步迈出的瞬间,艾米医生那句“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的话语,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同时,林元元那双空洞却执拗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看着我死……”
那句话,不是威胁,是陈述。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将她关在那冰冷黑暗的密室里,断绝食物和水,她真的会做到。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暴戾和嫉妒。
他不能让她死。
这个念头清晰而尖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性。他甚至无法去深究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恐惧地抗拒着那个可能失去她的结果。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低吼,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高大的身躯因这内心的剧烈撕扯而微微佝偻。骄傲与偏执在疯狂叫嚣,命令他绝不能向她低头,绝不能让她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威胁到他。可另一种更加原始、更加陌生的情感,却在拼命拉扯着他,让他无法再向前踏出那通往彻底毁灭的一步。
就在这时,窗外原本只是阴沉的天色,骤然间暗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翻滚着,低低地压向地面。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雷声,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房间内的光线也随之迅速暗淡,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吴凛站在昏暗中,身影被拉得扭曲而孤独。雷声越来越近,闪电偶尔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他苍白而挣扎的脸庞。
每一次雷声炸响,都像是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密室的方向。那里没有窗户,她听不到雷声,也看不到闪电,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和寂静。她会害怕吗?还是会觉得,那雷声是来自外部世界最后的、与她无关的回响?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层层包裹的硬壳。他想起了她曾经在直播里,笑着对粉丝说有点怕打雷,但会躲在被子里听音乐。那时的她,眼睛里是有光的,是鲜活的,不是现在这样……死寂的。
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几乎震碎玻璃的惊天炸雷!
吴凛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那雷声是直接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偏执,在这一刻,被这天地之威和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恐慌,彻底击溃。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让她在那个冰冷的囚笼里,独自面对(哪怕是感知不到的)这场风暴,更不能冒着真正失去她的风险!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腿伤传来的刺痛,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那扇暗门。手指因为颤抖而几次按错了密码,刺耳的错误提示音让他更加焦躁恐慌。终于,在又一声炸雷响起的同时,暗门滑开了。
他一步跨入那阴冷潮湿的密室。
里面比他离开时更加昏暗,只有那盏白炽灯还在顽强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林元元依旧蜷缩在铁床的角落,姿势几乎没变,像是已经与那冰冷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听到门开的动静,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吴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快步走到床前,蹲下身,试图看清她的状况。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干裂得厉害,眼睫低垂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识,只是凭借本能蜷缩着。
“元元……”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小心翼翼的颤抖。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他怕。怕碰到的是一片冰冷的、没有生气的肌肤。
就在这时,林元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但在朦胧中辨认出他的轮廓时,那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嘲讽的情绪,随即又很快被无尽的疲惫和空洞所覆盖。
她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吴凛看懂了。
那是一个无声的询问,重复着之前那句决绝的话:放我走,还是看着我死?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强势,在这一刻,在这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生命面前,土崩瓦解,碎得一干二净。
吴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猩红的风暴已然褪去,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带着痛楚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伸出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和膝弯,将她那轻得不可思议的、冰冷的身躯,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再是带着惩罚意味的粗暴禁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生怕碰碎什么的小心翼翼。
在他抱起她的瞬间,林元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彻底软倒在他怀里,意识似乎终于支撑不住,沉入了黑暗。
吴凛抱着她,一步步走出这间冰冷的囚牢,走上旋转楼梯。他的步伐很慢,很稳,仿佛抱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暗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片黑暗与绝望重新封存。
当他抱着她重新站在主卧明亮(虽然因暴雨而昏暗)的灯光下时,窗外终于积蓄到了极致的暴雨,轰然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洗净世间一切污浊与挣扎。
吴凛低头,看着怀中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林元元,看着她脖颈上自己之前失控时留下的红痕,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和瘦削的脸颊,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痛楚和恐慌,如同这暴雨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
在这场极致的情感拉锯战中,他看似拥有绝对的掌控权,最终却败给了她以生命为赌注的决绝,败给了自己内心那无法承受失去她的恐慌。
他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拉过丝绒被褥,仔细地盖在她冰冷的身躯上。然后,他就那样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一尊瞬间苍老、失去了所有方向的石像。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肆虐,雷声隆隆。而在这华丽的囚笼之内,一场无声的、关乎骄傲与生死、控制与反抗的战役,似乎暂时落下了帷幕。只是,胜者并非那个看似拥有一切的男人,而败者,也并非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他们之间那根扭曲而坚韧的纽带,在这场暴雨中,被拉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临界点。是彻底崩断,还是以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方式重新连接?
没有人知道。
吴凛只知道,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一切的世界,正在他眼前,伴随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寸寸碎裂。而他,除了紧紧抓住怀中这具冰冷的、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躯体之外,竟别无他法。
暴雨将至,亦或是,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