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将主卧内奢华的陈设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却唯独照不进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沟壑。林元元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被暴雨洗涤后格外翠绿的树冠上,神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不再抗拒食物和饮水,吴凛递过来,她便机械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完、喝完,然后继续望着窗外,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执行生存本能的外壳。
吴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处理公务时,会将笔记本电脑放在离床不远的小圆桌上,目光却时常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安静得过分的身影。他不再试图用命令或威胁的口吻与她交流,甚至连“吃点东西”这类话都说得极其谨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他让人送来了许多东西——当季最新款的高定服饰、璀璨夺目的珠宝、一些据说能解闷的稀奇玩意儿,甚至还有几只毛茸茸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宠物猫狗。
这些东西被佣人一样样送进来,摆放在房间各处,很快就将原本冷硬风格的空间点缀得如同一个奢华的商品陈列室。然而,林元元的目光从未在这些东西上停留超过一秒。那些华服美钻,在她眼中,与密室里的冰冷水泥墙并无区别,都是不同形态的囚笼装饰。那只试图跳上床、蹭她手背的布偶猫,被她轻轻却坚定地推开,猫咪委屈地“喵”了一声,跳下床跑开了。
吴凛看着这一幕,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发慌。他挥挥手,让佣人将那些猫狗都带了出去。房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微弱声响和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发现自己开始害怕这种沉默。害怕看到她那双空洞的眼睛,害怕去揣测那平静表面下,是否正在酝酿着下一次更决绝的反抗。他开始怀念她带着恨意瞪视他的眼神,至少那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他们之间那根扭曲而坚韧的纽带。
这天下午,艾米医生又来复查。检查结束后,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床上那个身影的吴凛,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道:“吴先生,林小姐身体机能恢复尚可,但精神上的创伤……需要时间和恰当的环境来愈合。持续的紧张和压抑,对她非常不利。”
吴凛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艾米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有时候,放手……或者说,换一种方式,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她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言,便告辞离开了。
“换一种方式……”吴凛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投向林元元。她依旧维持着那个望向窗外的姿势,阳光勾勒出她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他该怎么做?放她走?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股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恐慌狠狠压下。不可能。绝无可能。
那么,还能有什么方式?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那面曾被砸碎、如今已焕然一新的巨大穿衣镜上。镜面光洁如初,清晰地映照出房间的景象,也映照出他自己——眉头紧锁,眼底带着疲惫与挣扎,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焦躁而无助的男人。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暴雨之夜,想起她在他怀中冰冷僵硬的触感,想起她那句“看着我死”。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站起身,有些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最终停在了林元元的床前。
“我们……”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谈一谈。”
林元元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恨,没有怕,也没有任何期待,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尖锐的回应。
吴凛感到一阵挫败,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以前的事……是我……” “过分”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却怎么也吐不出口。承认错误,对他而言,比摧毁一个商业对手更难。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说法,“我不会再把你关进那里。”
他指了指密室的方向。
林元元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说话。
“你可以在这个别墅里自由活动。”他继续说道,像是在宣读一项施舍般的恩典,语气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于获得某种认可的急切,“想去花园,或者藏书室,都可以。那部手机……你也可以用,只要……”他顿了顿,想起了t.饶子和周铭,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只要不联系不该联系的人。”
他说完了,带着一种完成某项艰巨任务般的、微妙的期待看着她。
然而,林元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却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她在嘲笑他。嘲笑他这迟来的、高高在上的“宽容”,嘲笑他以为用这点有限的“自由”就能抹去过往的一切,就能让她感恩戴德。
这个笑容,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吴凛所有笨拙的、试图“改变”的伪装。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翻涌起熟悉的暴戾和怒气。
“你笑什么?”他的声音冷了下去。
林元元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用沉默回答了他。
又是这样!
吴凛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要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迫使她给出一个他想要的反应!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旁边那面穿衣镜。
镜子里,映照出他此刻的样子——面目狰狞,眼神凶狠,抬起的手带着攻击的意图,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令人恐惧的暴戾气息。
而床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在镜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仿佛随时会被他散发出的黑暗吞噬。
这个画面,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曾经在无数个失控的夜晚,在这面镜子前(或它的前任面前)看到过类似的眼神,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疯狂而扭曲的倒影。
他曾亲手砸碎了那面映出他丑恶的镜子。
而现在,这面崭新的镜子,再次冷酷地将他最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想要给她的,难道是这种恐惧吗?
他口口声声说的“换一种方式”,难道就是换一种更精致的暴力吗?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抬起的手,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胸腔里翻涌的暴戾,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点点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他后退了一步,踉跄着,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可悲的自己,又看了看床上那个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林元元,一种尖锐的痛楚,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只是转过身,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个房间。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林元元依旧望着窗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是,在她空洞的眼底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那并非动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
确认了他的无计可施,确认了他的外强中干,也确认了,他们之间,除了互相折磨,似乎真的……无路可走。
阳光依旧明媚,却无法驱散这房间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那面光洁的镜子,静静地立在那里,映照着空旷的房间,也仿佛映照出了两颗布满裂痕、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心。
一场试图打破僵局的、笨拙的“谈判”,以更深的沉默和更彻底的溃败告终。而那无声的、发生在镜前的对峙,成了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残酷的告白——告白了他们的无能为力,告白了这场感情的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