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饶子的离去,像一片羽毛落入深潭,未激起肉眼可见的波澜,却在林元元的心湖深处,掀起了毁灭性的海啸。那辆载着他的黑色商务车消失在墨园铁艺大门外的拐角,也仿佛带走了她胸腔里最后一点可供呼吸的空气。沉重、压抑、混杂着未知恐惧的寂静,如同粘稠的沥青,重新将她紧紧包裹。
他为什么来?吴凛对他说了什么?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得以“安然”离开?这些问题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毒蚁,在她脑海中疯狂啃噬,留下焦灼与刺痛的痕迹。她得不到答案,只能被困在这华丽的囚笼里,被动地承受着这无声的凌迟。
吴凛在t.饶子离开后,并没有立刻出现在她的房间。这反常的沉寂,比任何直接的暴戾更让林元元感到不安。他是在消化这次会面的结果?还是在筹划着下一步、更残酷的举动?
她强迫自己冷静,像一株在严冬中濒死的植物,将所有的生命力都收缩回根系,用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和……思考。仇恨的根须在绝望的冻土下,扎得更深,更隐蔽。
傍晚时分,吴凛终于来了。
他推开房门,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书房的陈旧书卷和雪茄混合的气息,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刚刚结束一场重要博弈后的疲惫与平静。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审视她,而是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久久沉默。
林元元坐在沙发上,手里依旧拿着那本作为道具的艺术画册,指尖却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这次会面,似乎改变了某些东西。吴凛周身那股时刻紧绷的、带有攻击性的掌控感,似乎微妙地松动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凝重?
“他走了。”良久,吴凛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林元元的心脏猛地一缩,捏着画册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她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吴凛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审视。
“你很担心他?”他问,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向她最脆弱的地方。
林元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知道,任何关于t.饶子的情绪流露,都可能引来灾难性的后果。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平静、最没有波澜的声音回答:“他是我的朋友。”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曾经是。”
她在划清界限,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将自己与那份温暖的联系割裂开来。这是保护t.饶子唯一可能的方式,也是在吴凛面前,维持她“驯服”假象的必要表演。
吴凛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转瞬即逝。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最近,集团事务有些繁杂。”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解释他近日的疏于“关注”。
林元元心中微动。集团事务繁杂?这是否与那位吴家叔父的突然造访有关?是否意味着吴凛正面临着来自家族内部或其他外部的压力?这些信息碎片,如同黑暗中零星的火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没有接话,只是继续保持沉默,像一个最合格的倾听者,或者说,一个没有灵魂的回音壁。
吴凛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应。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他的私人手机——那部象征着绝对权力和隐秘、她曾只在醉酒那晚惊鸿一瞥的手机。
他解锁屏幕,似乎要查看什么信息。然而,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管家的声音,似乎在请示什么紧急事务。
吴凛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不悦。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最终,他似乎认为那紧急事务更需要立刻处理,于是站起身,对着林元元淡淡吩咐了一句:“我很快回来。”
然后,他竟然……将那只私人手机,随手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转身便大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林元元一个人,以及……那部近在咫尺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手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林元元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又在四肢瞬间冰冷!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部安静躺在茶几上的黑色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那光滑的漆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像恶魔诱惑的低语。
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吴凛的私人手机!里面可能藏着关于他的秘密,关于吴家的信息,甚至……可能有机会联系外界!联系t.饶子,确认他的安危!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在她耳边疯狂叫嚣。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指尖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拿起来!
看看里面有什么!
哪怕只是几秒钟!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燎原,几乎要烧毁她所有的理智和谨慎。
但她残存的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陷阱!这一定是陷阱!吴凛那样谨慎多疑的人,怎么可能如此大意地将私人手机遗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是不是正躲在某个监控后面,冷笑着等待她自投罗网?一旦她碰了那部手机,之前所有的隐忍和伪装都将前功尽弃,等待她的将是比地下囚室更可怕的毁灭!而且,t.饶子刚刚“安然”离开,她的任何妄动,都可能立刻将他重新拖入险境!
恐惧和理智如同两条巨蟒,死死地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刺激着神经,帮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那部手机上,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t.饶子安危的担忧,以微弱的优势,压过了那毁灭性的冲动。
她不能动。
至少,不能以这种明显的方式去动。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拿起那本画册,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深深地呼吸,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但收效甚微。那部手机的存在,像一块拥有巨大引力的磁石,不断拉扯着她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沙发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是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金属外壳的钢笔。可能是吴凛之前坐下时,不小心从口袋里滑落的。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不能直接碰手机。
但是……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房门方向,确认吴凛还没有回来的迹象。然后,她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放下画册,几乎是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极其轻巧地拈起了那支钢笔。
金属笔身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将钢笔小心翼翼地、笔尖朝下,轻轻地、极其缓慢地,点向了手机侧面的音量键!
她的动作轻如羽毛拂过,生怕留下任何痕迹。笔尖接触到按键,她用力向下按去——不是一下,而是连续、快速地点按了多次!
她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启动手机的紧急呼叫功能!或者,触发其他可能引起注意、却又不会立刻暴露她直接触碰手机的指令!(注:部分手机设置有连续按多次电源键或音量键触发SoS紧急联系的功能)
她不知道这支钢笔能否传导足够的压力,不知道这部特定型号的手机是否有此功能,更不知道即使成功,这微弱的信号能否穿透墨园的屏蔽,被外界接收到。这完全是一场赌博,一场成功率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赌博!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将钢笔放回原处,用指尖拂过那细微的痕迹,然后重新拿起画册,靠在沙发上,仿佛从未移动过。整个过程,可能只用了不到五秒钟。
她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带来一阵阵眩晕感。
几乎就在她刚坐定的下一秒,房门被推开了。
吴凛走了进来,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冷峻,显然刚才的“紧急事务”并不令人愉快。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林元元,见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神色没有任何异常,随即,他的视线便落在了茶几上那部手机上。
他走过去,神色自然地拿起手机,解锁,看了一眼屏幕。
林元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等待着可能到来的审判。
吴凛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是在查看什么记录或通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检查着。
几秒钟后,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随手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
他什么都没有说。
也没有再看林元元一眼。
仿佛那支钢笔的细微触碰,那可能存在的、微弱的求救信号,都只是他手机系统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被忽略的电子脉冲。
是失败了吗?
还是……他其实察觉到了什么,却选择了按兵不动?
林元元无法判断。她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惊心动魄的爆炸。
吴凛在房间里又停留了片刻,处理了一些邮件,便起身离开了。
当房门再次关上的那一刻,林元元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涔涔而下。
她不知道她刚才那冒险的举动带来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带来。
但那部近在咫尺的手机,和那支被她当作利刃的钢笔,却像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主动伸出了手,哪怕只是借助了一支笔,去触碰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牢笼边界。
无声的惊雷,已然在她掌心炸响。
而那柄名为“机会”的利刃,无论其是否锋利,是否有效,都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
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凶险,但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之前那种纯粹的、被动承受的绝望中了。
博弈的天平,似乎因为这一次微不足道、结果未知的冒险,而产生了无人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