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驱使着林元元转身,朝着那闪烁着绿色信号的通讯控制台迈出脚步。吴凛身下不断扩大的暗红色血泊,像一朵糜烂的花,在她余光里灼烧。她告诉自己,这是他的报应,是他施加给她所有痛苦的终点。每一步,脚底都仿佛粘稠着血与道德的拉扯,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带着唯一生机的控制台时——
“咳……咳咳……”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更加急促却无力的喘息。
林元元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那声音太脆弱了,像一个易碎的琉璃制品,与她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强势、偏执、散发着危险压迫感的男人完全无法重合。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苍白,脆弱,像一头被折断四肢、丢弃在泥泞里的野兽,徒劳地喘息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她救他,是因为恨吗?还是因为……那在地下管道黑暗中,他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体温,以及那句无意识呢喃出的“元元”,早已像种子一样,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底,扎下了矛盾的根?
不。不能心软。林元元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他是吴凛,是那个囚禁她、羞辱她、斩断她翅膀的疯批。他的任何一丝脆弱,都可能是引诱她踏入更深地狱的陷阱。
她再次抬脚。
“元……元……”
这一次,不是咳嗽,是呼唤。极其微弱的,气若游丝的,带着血沫摩擦喉咙的嘶哑声响。那不是命令,不是占有,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濒死前的本能。
这声呼唤,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林元元强行筑起的冰壳。她猛地回头。
吴凛半睁着眼睛,那双总是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血红眸子,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玻璃,涣散地、没有焦点地朝着她的方向。他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吐出那两个音节,随即,眼睛无力地闭上,只有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他快死了。真的快死了。
如果她此刻离开,回应t.饶子的信号,那么几分钟后,当“枫叶”的人抵达这里,看到的只会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而她,将永远背负着“见死不救”的枷锁,即使有千万种理由,即使他罪有应得,那个在最后时刻无意识呼唤她名字的画面,也将成为她余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啊——!”林元元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崩溃的低吼,猛地转身,冲回到吴凛身边。她跪倒在血泊旁,双手颤抖着,徒劳地想要按住他腰间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温热的、粘稠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那生命的流逝感如此清晰,让她恐惧得浑身发抖。
“吴凛!吴凛!你不准死!听到没有!”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愤怒,“你还没还清你欠我的!你还没告诉我‘回声’到底是什么!你这个混蛋!疯批!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也许是她的拍打起了作用,也许是回光返照,吴凛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竟然又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视线模糊地对上她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苍白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嘲讽的、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的弧度。
“你……还是……舍不得……”他气若游丝,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我的……元元……”
“闭嘴!”林元元尖叫着打断他,眼泪决堤而出,“我不是舍不得!我是恨你!我恨你!我要你活着,活着赎罪!活着尝遍你给我的所有痛苦!”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但他太重了,而且任何移动都可能加剧他的伤势。她只能半拖半抱,将他沉重的身躯艰难地挪动到墙边,让他靠坐着,尽量减少血液的流失。然后,她撕下自己衣服上相对干净的布料,徒劳地、一层层地按压在他的伤口上。布很快被浸透,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渗出。
怎么办?怎么办?!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个废弃的实验室,最终落在那本掉落在灰尘中的皮质笔记本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她冲过去捡起笔记本,又冲到那个闪烁着绿色信号的通讯控制台前。她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只能凭着直觉,对着那碎裂的屏幕,用沾满血污的手拍打着,嘶喊着:“饶子!t.饶子!你听得到吗?!回答我!我需要医生!立刻!马上!他快死了!”
屏幕上的绿色信号急促地闪烁起来,倒计时停止了。一个冷静的、略带失真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艾米医生:“林小姐?你的位置信号很弱。谁快死了?指挥官正在赶往你最后消失区域的路上。”
“是吴凛!”林元元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伤势恶化,内脏出血,需要立刻抢救!把坐标发给我!或者告诉我怎么引导你们过来!快啊!”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对林元元来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她几乎能想象到t.饶子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会是如何的震惊和……不情愿。
终于,艾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静,却带上了一丝凝重:“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尝试定位你的精确坐标。林小姐,你确定要救他?他的价值与风险……”
“我确定!”林元元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救他!必须救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坚持,仿佛这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
通讯被切断了,屏幕上的绿色信号变成了不断闪烁的红色定位标识。林元元脱力地瘫坐在控制台下,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看着不远处靠坐在墙边,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吴凛,心中一片茫然。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主动要求救这个她最恨的人。t.饶子会怎么想?“枫叶”会如何对待她这个“叛徒”?而吴凛……如果他活下来,会如何对待她这个见证了他最狼狈、最脆弱时刻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实验室里只剩下吴凛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和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她紧紧盯着那扇被吴凛撞开的门,既希望看到救援的身影,又恐惧着接下来的局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从通道外传来。紧接着,几道穿着深灰色作战服、戴着战术头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闪入室内,枪口谨慎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了林元元和墙边的吴凛身上。
为首的人掀开了面罩,正是t.饶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吴凛,然后,那深沉而复杂的视线,如同沉重的枷锁,缓缓落在了林元元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担忧,没有安抚,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背叛的冰冷,和一丝极力压抑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风暴。
艾米医生带着另一名队员迅速越过他,蹲到吴凛身边开始紧急处理。止血带,强心剂,生命体征监测仪被迅速连接上。
t.饶子一步步走向林元元,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满手的血污,看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恐与茫然。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蕴藏着极大的痛苦和怒意,“给我一个理由,元元。一个你非要救这个魔鬼的理由。”
林元元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理由?她有什么理由?恨?不甘?还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牵扯?
她的沉默,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t.饶子的心里。他眼底最后一丝期望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寒意。
就在这时,正在对吴凛进行急救的艾米医生突然抬头,语气急促:“指挥官,情况很糟,失血过多,必须立刻进行手术!这里的条件不行,需要马上返回基地医疗中心!”
t.饶子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林元元,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几秒钟后,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撤。”
两名队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吴凛转移到便携式担架上。
t.饶子最后深深地看了林元元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冷,有失望,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他没有再对她说一句话,转身,带头朝着通道外走去。
林元元站在原地,看着队员们抬着吴凛迅速离开,看着t.饶子决绝的背影,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孤岛上。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满地狼藉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救了他。
但她也可能,永远失去了t.饶子那份曾经毫无保留的守护。
而未来,等待着她的,是更加无法预测的狂风暴雨。吴凛如果活下来,他们之间那扭曲的关系将走向何方?t.饶子和“枫叶”,又将如何对待她这个“选择了敌人”的棋子?
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那里面既有吴凛的,也有她自己在挣扎中磨破的。这血色,如同他们三人之间再也理不清的孽缘,浓稠,腥腻,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