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VIp病房走廊,灯光惨白,映照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林元元孤零零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丝从病房门缝里渗出的、属于吴凛的、若有若无的昂贵须后水与血腥气交织的复杂气息。她被两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请”到了这里,与其说是安置,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t.饶子的人早已撤得干干净净,连同他最后那点冰冷的余温也一同带走,留下的只有这令人窒息的、属于吴凛的绝对领域。
病房是套间,极其宽敞奢华,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但所有的窗户都安装了隐形的防盗网,门外二十四小时守着至少四名保镖。她活动的范围被限定在外间的客厅和旁边的陪护房。内间,吴凛正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连接着不断发出规律嘀嗒声的精密仪器。
吴家的老管家,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人,在第二天清晨出现了。他身后跟着两名女佣,手里捧着崭新的、质地柔软的女装和日常用品。
“林小姐,”老管家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少爷昏迷期间,需要人贴身照料。医生交代,需要有人随时观察他的生命体征,记录数据,并且……进行必要的肢体活动,防止肌肉萎缩和褥疮。”他将一份打印好的护理注意事项递给林元元,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务事,“少爷习惯您在身边。在他醒来之前,就麻烦您了。”
不是请求,是通知。是吴凛哪怕昏迷不醒,也依旧施加在她身上的、无形的枷锁。
林元元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呼吸困难。她想要拒绝,想要把那些东西狠狠摔在地上,想要冲出这个金色的牢笼。但她能去哪里?t.饶子已经将她彻底推开,外面的世界,吴家的势力无处不在。更重要的是……那个躺在里面、生死一线的人,是她亲手救回来的。一种荒诞的、类似于“自己造的孽自己偿”的无力感,将她牢牢钉在了这里。
她沉默着,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
护理工作枯燥而磨人。每隔两小时记录一次体温、血压、心率;每隔四小时用棉签蘸取温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每天两次,按照医嘱,用特定的按摩油,为他按摩四肢和背部。
第一次触碰到他裸露的皮肤时,林元元的手抖得厉害。他的肌肤因为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体温偏低,触手一片冰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坚硬的骨骼和紧绷的肌肉线条,即使是在昏迷中,这具身体依旧潜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她避开那些缝合的伤口和淤青,动作僵硬而机械,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难堪的接触。
他的身体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在过去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里,更亲密、更屈辱的接触都发生过。但此刻,在这种他毫无反抗能力、脆弱得像一尊琉璃制品的情况下,触碰他,却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毛骨悚然的不适。仿佛她在趁人之危,又仿佛她在亵渎某种不该由她来靠近的东西。
他睡得很不安稳。浓密的剑眉时常紧紧蹙起,仿佛在抵御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失了血色的薄唇时而会无意识地翕动,吐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有时是充满戾气的呓语,像是“杀了他们”、“不准走”,有时……有时又会变成那晚在废弃实验室里,那种气若游丝的、带着某种依赖的“……元元……”。
每当这时,林元元的心跳总会漏掉一拍,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恨意和恼怒所淹没。她用力地擦拭,用力地按摩,几乎带着一种泄愤的意味。可他毫无反应,只是在那冰冷的仪器嘀嗒声中,沉沦于他自己的黑暗梦魇。
除了护理,她的时间大多在空荡的客厅里发呆。保镖会按时送来精致的餐食,但她食不知味。老管家偶尔会过来,询问吴凛的情况,眼神里的审视多于关切。她就像一个被遗忘在孤岛上的囚徒,守着另一个沉睡的囚徒,与世隔绝。
直到第三天,她在给吴凛擦拭手臂时,无意间碰掉了他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那是一款定制款的机械腕表,沉重,精密,表盘背面刻着花体的“w.L.”。她弯腰去捡,却发现腕表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是暗红色皮革的笔记本。
不是之前在废弃实验室看到的那本关于“回声计划”的,这本看起来更私人,边角有些磨损,似乎经常被翻阅。
鬼使神差地,林元元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皮革的瞬间,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一种强烈的好奇,一种想要撕开这个疯批内心、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魑魅魍魉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名字,没有日期,只有一行行凌乱而锋利的字迹,是用黑色的墨水笔写的,有些地方力道大得几乎要划破纸背。
【她又想逃。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只有恐惧和恨。为什么不能乖乖留在我身边?】
【砸了那个直播间。她对着镜头笑的样子,刺眼。她的笑只能是我的。】
【t.饶子……那只阴魂不散的知更鸟!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他凭什么?!】
一页页翻下去,林元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脚一片冰凉。这根本不是什么日记,这是一个偏执狂内心最真实、最黑暗的独白!里面记录着她每一次试图逃跑的时间、地点,记录着他如何不动声色地掐断她与外界的联系,记录着他看到她与别的男人(哪怕是快递员)说话时,内心翻涌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
那些她曾经经历的、以为是命运的捉弄和巧合的挫折与打击,背后竟然全是他这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几乎要撑破她的胸膛。
然而,当她翻到笔记本中间靠后的部分时,笔迹开始出现变化。时而凌乱潦草,像是醉酒后书写,时而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小心翼翼的笔触。
【喝多了。脑子里全是她。抱着她睡的时候,她才不会躲。像个没有生气的娃娃。可我宁愿要个娃娃,也不要她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像淬了冰。】
【她割腕了……那么多血……她宁愿死也不要留在我身边?……我不敢睡,怕一闭眼,她就没了。元元……别死……】 这一页,还沾染着几点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痕迹,像是指尖蹭上的什么。
【梦见她小时候,在福利院外面,蹲在地上喂流浪猫。笑得真干净。如果……如果能早点遇到……】 这一行字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被重重地划掉了,仿佛书写者对自己产生这种软弱的念头感到无比的愤怒和羞耻。
林元元猛地合上了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冰冷的寒意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的胀痛感交织在一起,在她心口横冲直撞。
她一直以为吴凛对她只有病态的占有和摧毁欲,却从未想过,在那疯狂的表象之下,竟然也藏着如此扭曲、如此不堪、如此……挣扎的内心。他看到过她小时候?在福利院?他调查她到底调查得多深入?那些看似残暴的行为背后,是否也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无法控制的,类似于“在意”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恐惧,比单纯的恨意更让她恐惧。恨是清晰的,是单向的,是可以用力去抵抗的。而这种复杂难辨的、隐藏在疯狂下的微弱波动,却像沼泽一样,带着将她一同拖入深渊的危险。
她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接下来的护理工作,她做得更加心不在焉。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上那个昏迷的男人。
他依旧蹙着眉,嘴唇干裂。当她用棉签小心翼翼湿润他唇瓣的时候,他的喉结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林元元的手僵在半空。
是错觉吗?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那浓密卷翘的睫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他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弹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痉挛,而是带着一丝明确意向的……弯曲。
他……要醒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无措、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终于来了”的解脱感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远离那张病床,仿佛那上面躺着的不是重伤员,而是一头即将苏醒、择人而噬的凶兽。
窗外的阳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这病房内弥漫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林元元站在光影交界处,看着床上那个手指微动、似乎即将挣脱黑暗束缚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他醒来之后,会如何对待她这个见证了他最狼狈时刻、又“被迫”照顾他的囚鸟?是变本加厉的禁锢,还是……会因为那本笔记本里泄露的、不该存在的脆弱,而产生新的、更难以预测的纠缠?
风暴,似乎随着他指尖那一下轻微的颤动,已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