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那句“可以送您离开”如同最终的赦令,悬在林元元的头顶。自由唾手可得,只需她轻轻点头。可她的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拴住,死死地胶着在沙发上那个闭目假寐的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平静而虚弱,仿佛昨夜那个在暴雨中疯狂敲门、高烧中死死禁锢她的疯批只是她的一场噩梦。可她手腕上未消的红痕,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与药味,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实。他微微颤动的眼睫,更是泄露了他并未沉睡,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她的选择。
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老管家和保镖们垂手肃立,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将空间留给这对纠缠至深的男女进行无声的角力。
林元元的喉咙干涩发紧,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走吧,林元元。走了就彻底解脱了。再也不用忍受他的阴晴不定,他的偏执掌控,他带来的所有痛苦与屈辱。t.饶子或许……或许还会在某个地方,带着失望却依旧保留着一丝余地地等她?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刚一闪现,就被沙发上那人周身散发出的、冰冷而强大的存在感彻底扑灭。她知道,即使她此刻踏出这扇门,她也永远无法真正回到遇见他之前的生活。他就像一种深入骨髓的剧毒,早已渗透了她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次呼吸。
留下?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那意味着重新回到那个金色的、令人窒息的牢笼,意味着继续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意味着昨夜那短暂的、充满恐惧与挣扎的“照顾”,可能会成为她未来生活的常态。
恨意与一种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该死的牵绊,在她心中进行着最后的、惨烈的厮杀。
最终,那丝牵绊,或者说,是那面对未知自由的恐惧,以及对眼前这个虚弱却依旧危险的男人那复杂难言的情绪,以微弱的优势,压倒了逃离的冲动。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
“……我……留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沙发上,吴凛一直紧闭的眼眸,倏地睁开!
那双血红的眸子里,没有惊讶,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料定一切的幽暗漩涡。那目光锐利如刀,笔直地刺入林元元的眼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满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只终于认清现实、放弃徒劳挣扎的猎物。
老管家对此似乎也毫不意外,他微微躬身,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是,林小姐。我会安排好一切。”他挥手示意,一名保镖立刻将带来的食物重新加热摆放,另一名则开始检查房间的安全设施。
林元元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被贴上标签、等待发落的物品。她刚才那艰难的选择,在吴凛和他的人面前,似乎只是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而她,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念出了自己的台词。
屈辱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接下来的“返程”,沉默得令人窒息。
吴凛被保镖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他的伤势显然不允许他独立行走。林元元跟在他们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没有人询问她的意见,没有人关心她的感受,她存在的意义,似乎仅仅是为了“陪伴”在吴凛身边。
车子不是开往医院,而是直接驶回了那栋她无比熟悉、也无比憎恶的别墅。当那熟悉的、冰冷而宏伟的建筑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林元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又回来了。
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起点,这个囚笼。
别墅里的佣人早已接到消息,垂首肃立在门口迎接。他们的眼神恭敬而麻木,不敢与林元元有任何视线交流。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奢华,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时间在这里从未流逝。
吴凛被直接送回了二楼他的主卧室。医生跟进去进行后续的检查和治疗。老管家转向林元元,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林小姐,您的房间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还是原来那间。少爷养伤期间,恐怕还需要您多费心照料。”
还是原来那间。那个可以看到花园一角、却装着坚固防盗窗的房间。
林元元没有反驳,也没有力气反驳。她默默地走上二楼,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房间果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她离开时留下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仿佛她从未逃离,那一个多月的挣扎和那三天的“自由”,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
傍晚时分,林元元被女佣请到主卧室。
吴凛已经换了舒适的居家服,靠坐在宽大的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床头柜上放着清淡的饮食和冒着热气的药。
他看到她进来,血红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她,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她只是一个按时前来完成任务的护工。
“过来。”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恢复了几分惯有的命令口吻。
林元元僵硬地走过去。
“喂我。”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粥,言简意赅。
林元元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这种亲密而屈辱的举动,在过去是她最深恶痛绝的之一。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抵触,默默地端起碗,拿起勺子。
粥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她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
吴凛没有立刻张嘴,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然后又缓缓上移,对上她低垂着眼眸、刻意回避他视线的脸。
他看了她几秒,眼神深邃难辨,然后才微微张口,含住了勺子。
整个过程,他始终盯着她,那目光如同实质,让她感觉皮肤像是被灼烧。她只能更低地垂下头,机械地重复着舀起、递送的动作,希望这煎熬尽快结束。
一碗粥很快见底。她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水杯和药片。
吴凛接过药片,仰头吞下,然后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不再看她。
“你可以出去了。”他淡淡地说,如同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林元元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主卧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喂饭时他那种审视的、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的目光,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和……暴露感。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将暴戾和占有欲赤裸裸地展现在外。现在的他,变得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捉摸。那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比直接的疯狂更让人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类似的模式。
林元元每天按时去主卧室“报到”,完成喂饭、喂药、读报(如果他要求)等任务。吴凛大多数时间都很沉默,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处理一些简单的公务。他不再对她恶语相向,也不再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如同蛛网般粘稠的掌控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是要喝水还是要起身;他微微蹙眉,她就下意识地反省自己是否哪里做得不合他意。那种长期囚禁下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驯服,让她感到无比的羞耻和绝望。
她就像一只被重新关回笼子的鸟,虽然笼门不再上锁,但她已经失去了振翅高飞的勇气和力量。或者说,那扇无形的、由恐惧、牵绊和某种扭曲习惯构筑的笼门,早已从内部将她牢牢锁住。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有时梦见他浑身是血地倒在暴雨里,有时梦见t.饶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有时……只是梦见自己在这栋巨大的别墅里不停地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她的精神日益萎靡,眼神也渐渐失去了光彩。
偶尔,在给吴凛读报的间隙,她会不自觉地走神,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那片被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花园。
吴凛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手中的事情,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深处的茫然与空洞,看着她身上那件他让人准备的、符合他审美却显然并不被她喜欢的裙子。
他的目光深沉而复杂,里面翻涌着某种晦暗难明的情绪。有时,他会极其轻微地皱一下眉,仿佛在为什么事情感到不悦或……困扰。但每当林元元察觉到他的注视,惊慌地收回目光时,他又会立刻恢复成那副冰冷平静、无懈可击的模样。
这天夜里,林元元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她坐起身,抱着膝盖,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
为什么就是逃不掉?为什么就是……狠不下心?
她不知道。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佣人那种规律谨慎的步伐,而是……一种带着迟疑的、缓慢的移动。
她的心猛地一提,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外停顿了片刻。
然后,渐渐地远去了。
是……他吗?
林元元蜷缩在床上,心脏狂跳,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感受着那远去脚步声带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慌的余韵。
这座金色的囚笼,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那无声的撕扯与对峙,从未停止。而她和他,都是这牢笼中,被各自心魔囚禁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