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泼洒的中药,如同一个浓重而苦涩的休止符,强行中断了主卧内那场无声却激烈的风暴。空气里弥漫着药汁的苦涩和一种更为粘稠的、名为绝望的气息。吴凛闭着眼,靠在枕头上,仿佛已经沉入自己的世界,将外界的一切,连同僵立在床尾的林元元,都彻底隔绝。
林元元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他的命令下立刻逃离。她的目光落在地毯上那滩刺目的污渍上,落在他手背那片明显的红肿上,最后,定格在他紧闭双眼、却依旧紧蹙着眉心的苍白脸庞上。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酸液里,一阵阵紧缩,一阵阵抽痛。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混乱情绪。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像一块坚硬的顽石,可此刻,这块顽石的周围,却悄然蔓延开无数细密的、名为“在意”的裂纹。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门口,唤来了佣人清理狼藉,又让艾米医生过来替他处理烫伤。
整个过程,吴凛都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玩偶,任由摆布,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
自那天起,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笼罩了别墅。
吴凛的伤势似乎因为那次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受到了影响,低烧反反复复,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不再要求林元元读报,不再挑剔她的衣着,甚至在她例行公事般地喂药、送餐时,他也只是机械地配合,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
他不再试图用任何方式“掌控”她,却用一种彻骨的冷漠,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冰冷的墙。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之前的暴怒和占有更让林元元感到窒息。她感觉自己像被丢弃在一个无形的真空里,所有的声音和情绪都被吞噬,只剩下令人发疯的死寂。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发疯,那样至少证明她在他眼里还是一个需要被“镇压”的活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可以被随意无视的、无关紧要的影子。
她开始失眠加剧,食欲不振,原本就单薄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偶尔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都会被那张苍白、憔悴、眼神空洞的脸吓到。
她试图找些事情来做,打扫房间,整理衣柜,甚至尝试着去花园里走走。可那偌大的别墅,每一寸空间都残留着他的气息;那精心打理的花园,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这是一个多么华丽的牢笼。
这天午后,阴雨绵绵。林元元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不断滴落的雨丝,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快要跟着发霉、腐烂。
老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客厅入口,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礼盒。
“林小姐。”老管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少爷吩咐,请您换上这套礼服,晚上陪他出席一个商业晚宴。”
晚宴?
林元元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老管家。吴凛重伤未愈,几乎从未离开过主卧,怎么可能去参加什么晚宴?而且,还要她陪同?
“他……他的身体……”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
“少爷自有安排。”老管家将礼盒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语气不容置疑,“请您准备一下,车一小时后出发。”
说完,他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
林元元看着那个巨大的礼盒,像是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脊椎。他到底想干什么?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身体状况,带她去参加公开场合的晚宴?
一小时后,林元元还是换上了那套礼服。那是一件极其奢华漂亮的晚礼服,冰蓝色的曳地长裙,缀满了细碎的水晶,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衬得她苍白的皮肤愈发剔透。剪裁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身形,却让她感觉像被套上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当她穿着这身衣服,有些局促不安地出现在别墅门口时,吴凛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也换上了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外面罩着同色的长大衣,将他依旧有些清瘦的身形勾勒得挺拔而冷峻。他的脸上似乎特意打理过,掩盖了些许病容,但那双血红的眸子深处,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心。
他看到盛装打扮的林元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欣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派上用场的工具般的冷漠。
“走吧。”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率先转身,在保镖的护卫下,坐进了等候的劳斯莱斯。
林元元跟在他身后,提着沉重的裙摆,感觉自己像个被牵线的人偶。
晚宴设在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当吴凛携着林元元出现在门口时,原本喧闹的会场出现了瞬间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吴凛,吴家那个神秘而手段狠厉的继承人,重伤初愈后首次公开露面。而他身边那个美得惊心动魄、却带着一丝脆弱和茫然的女人,更是引发了无数好奇与探究的窃窃私语。
林元元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吴凛的手臂,却被他更紧地箍住。他的手掌冰冷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几乎是半强迫地,带着她走进了会场中心。
他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接下来的时间,对林元元来说,是一场漫长的煎熬。吴凛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谈笑风生,应对自如,仿佛那个在别墅里虚弱沉默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但他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那冰冷的触感,如同一道无形的镣铐。
她像个精美的花瓶,被他带在身边,接受着各种或真或假的恭维和打量。她只能僵硬地保持着微笑,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快麻木了。
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t.饶子。
他站在不远处的角落,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温暖的、带着心疼的守护,而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掺杂着失望、痛心,以及一丝……近乎怜悯的情绪。
那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林元元的心上。她猛地想要低下头,想要躲闪,却被吴凛牢牢禁锢着,无法动弹。
而吴凛,显然也看到了t.饶子。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他非但没有带着林元元避开,反而朝着t.饶子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
“饶公子,别来无恙。”吴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倨傲和挑衅,清晰地传入周围人的耳中。
t.饶子的目光从林元元身上移开,对上吴凛,眼神平静无波,只是那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吴少身体康复了?真是可喜可贺。”t.饶子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托你的福。”吴凛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林元元血液瞬间冻结的事情——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林元元更紧地揽入怀中,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里,然后,当着t.饶子和周围所有宾客的面,用一种清晰而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高声宣布: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元元小姐——”他顿了顿,血红的眸子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煞白、浑身僵硬的林元元脸上,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加深。
“我的未婚妻。”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林元元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吴凛!未婚妻?!他在说什么疯话?!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周围的宾客们也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和探究。
而t.饶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直射向吴凛,那里面翻涌着无法掩饰的怒火和……一种深切的痛楚。
吴凛却仿佛很享受这种效果。他迎着t.饶子冰冷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得意。他低头,凑近林元元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而残忍地低语:
“看到吗?你的‘光’……他也救不了你。”
“从你选择留下的那一刻起,你就永远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别想再逃。”
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诅咒,带着滚烫的气息,钻进林元元的耳膜,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彻底抽空。
她看着眼前这个疯狂而偏执的男人,看着周围那些或惊讶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看着不远处t.饶子那充满了痛苦和失望的眼神……
世界仿佛在她眼前旋转、崩塌。
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只剩下心脏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她就像那只被钉在展示框里的翡翠蝴蝶,拥有着华美的翅膀,却早已被折断了所有的生机,只能在这金色的囚笼里,等待着被彻底吞噬的命运。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滴落在冰蓝色的礼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而吴凛,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的眼泪,手臂如同铁箍,没有丝毫松动。
这场晚宴,成了他对她无声的、最残酷的公开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