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无尽黑暗中下坠。
最后的记忆，是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的剧痛 —— 心脏骤停的瞬间，电脑屏幕还亮着那句冰冷的需求：“需求不变，明早必须上线”。
再睁眼时，视线被绣满繁复金龙的明黄帐顶占满。空气里飘着陌生的甜腻檀香，身下是硬得硌人的紫檀木龙床，不是公司那张三手行军床。
“我这是在哪儿？” 他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
“皇上！您醒了！” 一个尖锐又激动的声音凑到耳边。
陈默僵硬转头，看见个面白无须的老者。老者穿着藏青色宦官服，跪在床前，眼里还噙着泪，身后跟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皇上？宦官？
荒谬的念头炸开。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 雕梁画栋，玉器古玩，是极尽奢华的古代宫殿。这不是片场，更不是医院。
他颤抖着抬手，映入眼帘的是双白皙修长的年轻人的手。这绝不是他那双因长期敲代码，指腹带薄茧的手。
混乱的记忆涌来：他是二十五岁的卷王项目经理陈默，也是…… 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
“现在是嘉靖多少年？” 他涩声问。
“回皇爷，嘉靖二十年，秋。” 老太监恭敬回话，同时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您昏迷一天了，这是太医开的安神汤，趁热服下吧。”
陈默盯着那碗成分不明的液体，项目经理的本能瞬间激活。
“等等。” 他抬手阻止，“服用前，我要成分分析报告、临床实验数据、第三方安全认证。有质检吗？谁签的字？”
老太监端药的手僵在半空，表情彻底凝固。成分分析？临床实验？这些词他一个也听不懂。
“皇爷……” 老太监带着哭腔，“这是太医正亲自熬的，是祖传的方子啊……”
“祖传方子不代表没副作用。” 陈默皱眉，职业病让他没法接受模糊的 “需求”，“先放着吧，我现在不适合做决策。”
他掀开龙被想下床，小太监立刻上前搀扶。
“不用，我自己来。” 陈默习惯性拒绝 —— 作为搞定过无数 S 级项目的 pm，他讨厌不必要的依赖。
可这具身体比他想的还弱，脚下一软差点栽倒，还是被太监扶住了。他心里暗骂：这皇帝的身体素质，连公司程序员都不如！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首辅严嵩，求见皇上 ——”
严嵩？
陈默心里一沉。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奸臣，相当于他新 “公司” 里最大的 “部门经理”，现在要找他这个新 “cEo” 汇报工作。
“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 回不去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而活下去的第一步，是演好 “嘉靖皇帝”，不能露馅。
他在太监搀扶下坐到外间龙椅上。很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来，身着绯色仙鹤补子官袍，迈着谨慎的步子，一丝不苟地行叩拜大礼。
“臣，严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沉稳，满是恭敬。
陈默看着伏在地上的人，拼命回忆历史知识和应付甲方的经验。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平稳，心里却慌得不行：“平身吧。”
“谢皇上。” 严嵩缓缓起身，垂手站立，目光低垂，“听闻皇上圣体违和，老臣忧心如焚。见皇上气色稍复，方觉心安。”
标准客套话。陈默快速分析：态度恭敬，话里全是关切，却没半点有效信息。
“严爱卿有心了。” 他模仿古装剧腔调，“朕只是有些疲惫。” 他不想被动接招，主动追问，“你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严嵩微微躬身，脸上露出凝重：“回皇上，东南沿海倭寇猖獗，屡犯边境，烧杀抢掠。浙江巡抚上奏，请求增拨饷银、加派兵马，剿灭倭患。”
倭寇？陈默脑子飞速转 —— 这是个真实的 “项目需求”，可他对背景、预算、风险一无所知。
多年项目经验告诉他，面对模糊的 “需求”，立刻说 “好” 或 “不好” 都很蠢。他没急着回答，先稳住阵脚。
会议室里，产品经理提天马行空的需求时，他通常怎么做？
对，先让对方写清楚需求文档！
陈默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手指习惯性地在龙椅扶手上敲着 —— 像在敲熟悉的机械键盘。他锁定严嵩，用主持项目评审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
“增兵可以，但这之前，我要一份完整的项目计划书。”
严嵩猛地抬头，眼里第一次露出掩饰不住的错愕。项目计划书？那是什么？
陈默没管他的震惊，自顾自往下说，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
“第一，说结论。你这次奏请的核心诉求，是‘申请资源，剿灭倭寇’，对吗？”
严嵩张了张嘴，下意识答：“是。”
“好。” 陈默点头，“第二，给论据。倭寇的具体规模、战力、活动范围，有数据吗？当地现有驻军数量、布防情况、战斗力评估报告，在哪里？之前几次剿倭的成败分析做了吗？为什么失败，根本原因是什么？”
一连串问题像子弹，把严嵩打懵了。规模？评估报告？成败分析？以往皇帝要么批要么驳，最多问句 “要多少银子”，从没这么刨根问底过。
“这…… 老臣…… 地方奏报语焉不详，数据恐有不实……” 严嵩额头渗出细汗。
“数据不实就去核实。” 陈默皱眉，这是他最烦的托词，“没有清晰数据支撑，任何资源申请都是盲目浪费！”
他顿了顿，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给行动计划。如果拨款增兵，具体作战方案是什么？预期目标是歼灭主力还是驱离？时间周期多长，分几个阶段，每个阶段的里程碑是什么？怎么评估效果？还有预算 —— 增多少兵，要多少饷银、粮草、军械，明细呢？潜在风险和应对策略又是什么？”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严嵩，做了最终裁定，语气带着 pm 特有的决断：“综上，严爱卿，你这次的‘需求’非常不明确。口头汇报效率低，还没法留存追溯。”
他指向书案上的奏折：“回去把你说的，还有我问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写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和项目计划书，附上所有能收集到的数据，形成书面文件递上来。”
他差点顺嘴说 “发邮件给我”。
整个乾清宫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侍立的太监们屏住呼吸，恨不得缩进地缝。刚才端药的小太监黄锦，正偷偷用惊恐又好奇的目光，打量龙椅上的皇帝 —— 仿佛换了个人。
严嵩脸上的皱纹都僵了，嘴巴微张，却发不出声音。他为官数十载，摸透了嘉靖修仙炼道、聪察自信的脾气，从没想过会因 “需求不明确” 被驳回。
这位皇帝…… 是修道走火入魔了？可话里的逻辑又密不透风，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
陈默心里也七上八下：这波操作是不是太超前了？会不会被当成妖怪烧了？
但他表面依旧镇定，甚至带点不耐烦，挥挥手：“就按朕说的办，没事退下吧，朕乏了。”
严嵩终于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惊疑，恢复恭顺模样，只是声音发颤：“老臣遵旨，这就回去撰写奏本。”
他躬身行礼，一步步倒退着离开，背影竟有些踉跄仓皇。
殿内重新安静。陈默靠在硬邦邦的龙椅上，长长舒了口气 —— 第一关总算蒙混过去，用现代职场的组合拳，把老狐狸唬住了。
可还没等他松透气，之前那老太监又小心翼翼凑过来，手里还捧着那碗凉透的汤药：“皇爷，这药……”
陈默看着黑乎乎的药，一阵头疼 —— 公司的生存法则在这儿行不通，他得尽快建自己的规则。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偷偷看他的黄锦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黄锦吓得一激灵，立刻跪倒：“回皇爷，奴婢叫黄锦。”
“黄锦。” 陈默念了一遍，觉得比那碗药顺眼，“从今天起，你跟着朕。另外，传朕的口谕 ——”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从明日起，所有朝会奏事，都要遵循‘结论先行，限时三分钟’的规矩。着司礼监拟定细则，下发各部！”
黄锦懵懂地叩头领命，而那手持药碗的老太监，脸色瞬间惨白。
陈默没理会他们的反应，疲惫地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这破皇帝的活儿，比带项目累多了…… 而且，严嵩那老狐狸，回去到底会写出什么样的‘项目计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