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佑安没有正面回答宁安的问题,只是望着翻涌的海面轻轻晃了晃头:“你看啊~我的前半生,几乎算是烂透了。”
她说着,赤着脚往礁石边缘又挪了两步,白裙下摆被浪沫扫过,浸出深色的水痕。
雨丝像淬了冰的细针,扎在宁安手背上,疼得她指尖发颤。
“你要做什么?别干傻事!”宁安拼命摇头,眼泪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死死扣住苏佑安的胳膊,指腹陷进对方单薄的皮肉里,几乎要嵌进骨缝。
可苏佑安太瘦了,瘦得像根被雨泡透的芦苇,稍一挣动,宁安就觉得掌心里的温度在一点点往下滑。
“别拽了……”苏佑安的声音软得发颤,和刚才那抹妖异的笑判若两人,尾音裹着被拽疼的委屈,黏糊糊的像含着泪,“你看你,手都攥红了。”
她缓缓转过头,睫毛上挂着的雨珠滚下来,砸在宁安手背上,凉得像块冰。
“宁安,”她第一次这样柔柔地叫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走栖息在礁石上的海鸟,“你知道吗?我刚才站在这里,听见浪在底下哼歌,它说……说能带我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宁安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发不出一个字,只能更用力地把她往回扯。
苏佑安踉跄着撞进她怀里,额头抵在宁安肩上,发间的海水腥气里,竟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橘子味的甘甜,应该是她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味道。
她紧紧抱住宁安,似乎想将她狠狠烙进体内。
“我赌一次,好不好?”她的声音闷在宁安颈窝里,带着点撒娇似的恳求,呼吸拂在宁安颈侧,热得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就这一次。我跳下去,要是浪把我送回来,送到你身边……”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宁安的衣角,“我就跟你回家,喝你煮的热汤面,听唐棠吵吵闹闹,乖乖加入你的生活,什么都听你的。”
浪又涨了些,冰凉的海水漫过两人的脚踝,顺着衣料往上爬,冻得骨头生疼。
苏佑安从宁安怀里抬起头,眼底蒙着层水雾,望着她的样子像只被雨淋湿的幼猫,脆弱得让人揪心:“要是没回来……你就当我贪玩,被浪勾去做伴了,好不好?”
她抬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擦了擦宁安湿润的眼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我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别想我。就……就记得旋转木马后面,你看过的那朵小红花,行不行?”
话音未落,她突然轻轻挣开宁安的手。
宁安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被风吹起的裙角,那抹粉色就像片被撕碎的云,瞬间坠进了翻涌的墨色浪涛里。
“苏佑安——!”宁安扑到礁石边,海浪瞬间漫过她的膝盖,冰冷刺骨。
她望着那片吞没了苏佑安的黑暗,喉咙里爆发出的哭喊被狂风撕得粉碎,只有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裙角的触感,软得像场随时会醒的梦。
现在这样的浪头,跳下去哪里还有能被浪送回来的可能?
书包里的手机还在执着地响,铃声尖锐,宁安却什么都听不到。警员们的脚步声、呼喊声越来越近,最终全被她胸腔里破碎的呜咽彻底淹没。
姗姗来迟的李思雅只来得及捕捉到那抹一闪而逝的粉红,以及跌坐在礁石上、浑身湿透的宁安。
她快步上前,风衣下摆扫过积水的石面,带起细碎的水花。
“安安。”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俯身时先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宁安冰凉的肩膀,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
宁安只是象征性地挣了一下,视线像被钉死在海平线上,断断续续的哭喊声混着风声,听得人心头发紧。
李思雅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得更稳,下颌抵着宁安的发顶,用体温一点点焐着她透凉的身子,直到把人送进提前等候的救护车。
转身回到歪脖子礁石旁时,李思雅脸上的温柔彻底褪去。
她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眼神沉得像淬了毒的冰,突然抬手狠狠锤在一旁的巨石上——指节撞出闷响,渗出血珠,她却像毫无所觉,只有齿缝里挤出一句低骂:“该死。”
“李小姐,搜救队已经下海了。”一名警官上前汇报,语气带着谨慎。
李思雅没回头,指尖碾过掌心的血痕,声音冷得像从海底捞上来:“加派三倍人手,扩大搜索范围到五公里外的暗礁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翻涌的黑海,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警官面露难色。
一条人命固然重要,可警方人手有限,且其他事情也需要人手,确实很难再聚集更多人手了。
“我说的不够明白,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李思雅转头看向警官,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是……”警官不明白,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哪来的这股气势。
……
不知道哭喊了多久,久到宁安忘记了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抱着换了干燥的衣服,什么时候被推进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
她只记得海风吹在脸上的疼,和李思雅抱着她时,外套里那股熟悉的雪松味——带着点强势的、不容拒绝的暖意。
苏佑安……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猛地刺破混沌。
对了!苏佑安!
宁安倏地从病床上直起身,手忙脚乱地扯掉贴在手腕上的输液针,固定仪器的胶带被她拽得噼啪作响,针孔处渗出的血珠滴在洁白的被单上,像极了旋转木马后面那朵蔫掉的小红花。
“安安!”刚推门进来的李思雅见状,快步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指尖带着急切的力道,“别乱动!你发着高烧,医生说必须卧床。”
宁安转头看她,眼睛红得像浸过血,声音哑得几乎不成调:“她呢?苏佑安……她回来了吗?”
李思雅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用指腹轻轻擦去宁安手背上的血珠,声音放得很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搜救队还在找,我加派了直升机和水下机器,沿海的监控也在实时追踪。”
她握住宁安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裹住,“但你得先养好精神,不然等她被找到,你先垮了,谁来照顾她?”
这话像根细弦,暂时稳住了宁安濒临崩溃的神经。她怔怔地看着李思雅,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涌上来:“她那么瘦,身上又那么多伤……浪那么大,她会不会……”
“不会。”李思雅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另一只手摸了摸宁安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让人把你说的那株薄荷带来了,就放在窗台上。笔记不是写过,她总偷偷给它浇水。她连草都舍不得枯,又怎么会舍得真的走了?”
宁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台,那盆薄荷果然立在那里,叶片上还沾着新鲜的水珠,绿得生机勃勃。
她忽然想起苏佑安攥着橘子糖时微微泛红的指尖,想起她藏在枕头下的小红花被捏出的褶皱,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李思雅趁机将她按回床上,重新叫护士来处理输液针,又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嘴边:“唐棠刚才发消息,说给你炖了姜汤,一会儿就到了。”
她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宁安手背上的静脉,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偏执,“你得等着。等她回来,等唐棠的姜汤,也等我把所有让你烦心的事都处理干净。”
宁安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目光又飘向窗外。
天色渐渐暗了,远处的海岸线隐在暮色里,像条模糊的线。
她不知道苏佑安此刻在哪里,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和李思雅放在床边的手机时不时传出的振动声。
宁安攥着被子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苏佑安说过,要是被浪送回来,就乖乖听她的话。
那她就得好好等着,等那个说要喝她煮的热汤面的人,回来赴约。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人还没见到,属于唐棠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却先一步闯进来:“安安!我炖了老姜红糖的,驱寒最管用!”
唐棠进来时,手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看到宁安手背上重新扎好的输液针,声音倏地软下来:“疼不疼啊?你怎么搞的,昨天一整个晚上都没回来,还给自己弄生病了……”
“啊……一时没注意……”宁安有些心虚地转过头,避开唐棠的目光,耳尖微微发烫。
唐棠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上一放,赶紧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宁安的额头,又缩回手对着掌心哈气:“还好,没那么烫了。”她打开保温桶,姜汤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漫开来,“快趁热喝,我妈说这方子治风寒最灵,你喝了才能有力气等……等消息。”
最后三个字说得含糊,她低头用勺子搅着姜汤,睫毛垂着,露出泛红的眼尾——显然李思雅已经跟她说了礁石边的事。
宁安接过碗时,指尖触到唐棠手背上的红痕,像被细沙硌了下。“你手怎么了?”
“啊?”唐棠愣了下,慌忙把手背到身后,“没事没事,刚才拎保温桶蹭到了。”可那痕迹分明是指甲掐出来的,深一道浅一道,显然是等得太急,自己攥出来的。
李思雅在一旁收拾着散落的纸巾,忽然开口:“唐棠一大早就守在医院门口,那时你还没醒,护士不让进,她就在走廊里蹲了俩小时,手里的保温桶换了三回手,就怕汤凉了。”
唐棠脸一红,把勺子往碗里一戳:“那不是担心安安嘛……快喝你的汤!”
宁安捧着温热的碗,看着唐棠气鼓鼓噘嘴的样子,喉间的哽咽忽然淡了些。
姜汤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混着唐棠手背上的红痕、李思雅收拾纸巾时指尖的轻颤,像团微弱却执拗的火,慢慢焐着她冰凉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