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宁被这冷冽的声音惊得心头一凛,方才刻意在那拉氏面前营造的纯真羞怯几乎瞬间溃散,她强行稳住呼吸,保持低眉顺眼的姿态,用眼角飞速扫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山道醒目的玄色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
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五官深邃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狭长的凤眸此刻正淡淡地扫视这边,眼神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珈宁心想,这应该就是四阿哥胤禛了。
果然,那拉氏看到似刚从寺内出来的胤禛,献宝似的迎了上去。
“爷,您出来了,快瞧瞧妾身得了样有趣的东西。看看这个,是不是有晖儿小时候的影子?”
胤禛的目光落在那拉氏难得明媚的笑脸上,冷峻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随即目光落在那些稚嫩但充满荒诞趣味的画上,眉头微蹙,眼眸闪过一丝……嫌弃?这种东西能让那拉氏如此开怀?
他目光顺着那拉氏手指,最终落在了那个还保持着深深福礼姿态的少女身上,单薄瘦弱的身姿,刚才摔跤的灰尘还未试去,看着有些楚楚可怜,她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肩膀微微发颤。
“怎么回事?”胤禛审视的目光在珈宁身上停留了片刻,转向了那拉氏身边的桂嬷嬷。
桂嬷嬷立刻躬身“回主子爷,福晋刚才下山,被凌柱家的姑娘冲撞了车马,但福晋宽怀并未怪罪,这些画是珈宁姑娘的,福晋瞧着有趣,便留下了。”
胤禛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当朝朝臣名录,礼部那个略微圆滑,不曾站队的凌柱?四品典仪官的女儿?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珈宁身上,那审视的眼神,仿佛要透过柔弱的外表,看清她内里的实质。
冲撞贝勒府车马,这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京中想攀附权贵的人如过江之鲫,手段也是日新月异。
珈宁能感受到那如针芒一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她心跳如鼓,掌心一片湿滑。
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在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的雍正面前,一丝一毫的破绽都可能前功尽弃!
她必须扮好这个“纯真无害,意外受惊”的少女形象。
“臣女钮钴禄.珈宁给四爷请安,祝四爷万福金安。”声音带着明显的轻颤,声小如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话语间那拉氏赐的玉镯,从宽大的袖口滑落出来一截,温润的光泽在阳光下分外醒目。
胤禛的目光在玉镯上停了一瞬,又回到了珈宁慌张的脸上。
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似乎略微收敛了一些。
“即是无心之失,福晋也宽宥了,便算了吧。”
胤禛淡淡开口,算是为这个小风波定了性,他不再看珈宁,转而看向那拉氏:
“时间不早了,该回府了。”
“妾身这就回去。”那拉氏温柔地应着,在嬷嬷搀扶下上了马车,掀帘瞬间回头对着还福着身子的珈宁道:
“珈宁妹妹,咱们有缘下次再见。”
语气亲切自然,如同对待自家小辈。
“恭送四爷、福晋。”
珈宁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感动再次拜了下去,姿态恭敬虔诚到了极点。
胤禛也上了马车,状似无意地朝珈宁瞥了一眼,而珈宁刚好因“力竭”而微微抬了一下头。
四目相对!
只那一眼,她仿佛瞬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里面没有惊艳,没有好奇,只有一丝极淡的却能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探究!
那眼神似乎在说:
你的把戏,我看见了。
珈宁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飞快地低下头,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车帘落下,隔绝了那令人心悸的目光。玄色的马车在护卫簇拥下,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山道,扬起一阵细微的尘土。
直到车队消失在视线尽头,珈宁才脱力般起身,身体晃了晃,被眼疾手快的翠荷一把扶住。
“格格,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
方才四阿哥那一眼,她这个旁观者都吓得差点跪在了地上。
“没事……”她声音沙哑,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胤禛那最后一眼,让他明白,自己的“表演”或许骗过了那拉氏,但是在心思深沉的雍正皇帝面前,恐怕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格格,咱们……要不快些回府吧?”
翠荷担忧地看着她。
“嗯,回去。”
珈宁抚摸着手上的玉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步虽然惊险,终究是迈出去了。
那拉氏的好感已初步建立,至于胤禛……她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更加坚定的决心。不愧是九龙夺嫡的胜利者,比她预想的还要敏锐难缠。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复仇改命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珈宁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对外称养“脚伤”。
暗地里,让翠荷悄悄寻来许多上好的颜料和纸张,这一次她不再画q版的娃娃,而是描绘更细腻,生活化的场景:
一个稍大点的娃娃,板着一张小脸,煞有介事地在纸上涂鸦,画的确是一团乱麻,旁边还“不小心”滴了几滴墨汁,那强装严肃又掩饰不住懊恼的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每一幅画,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都会“不经意”地巧妙融入一个类似四贝勒府标记的图案,或是娃娃手中布偶的形状,或是屏风上的暗纹,或是娃娃衣服上的花样……
珈宁画的很用心也很“笨拙”,故意保留生涩的笔触,仿佛真是一个闺阁少女凭想象和喜爱随手涂鸦。
她选了其中最有趣,图案最自然的几幅,用素雅的锦盒装好,让翠荷辗转找到了那拉氏身边一个颇得信任又负责采买的嬷嬷,塞了点银子,恳请嬷嬷“转呈福晋解闷”,并附上一封措辞极其谦卑恭敬的信笺。
“承蒙福晋大度,赏赐厚礼,珈宁感念于心,无以为报,唯有呈上几幅拙作,聊表敬意,惟愿福晋开怀长乐,望福晋勿弃鄙陋……”
这一步,对于珈宁来说至关重要,既要维持与那拉氏的联系,加深其好感,又要避免自己频繁出现在四贝勒府视线之内,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尤其是——胤禛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