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琳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金色流苏”拍卖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杂乱无章,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慌乱。
直到坐进自家装饰华丽的马车,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她才猛地靠进柔软的座椅里,剧烈地喘息起来。
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刚才撞到展台时,被某个尖锐的装饰物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细小的血珠正慢慢渗出来,她自己竟一直没察觉到。
“小姐!您受伤了!”
随行的贴身女仆惊呼一声,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干净的纱布和一小瓶消毒用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替她处理伤口。
冰凉的药水触碰到伤口,带来一丝刺痛,却奇异地让奥琳娜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怔怔地看着女仆熟练的动作,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失去平衡的瞬间,那强有力的手臂,那坚实温暖的怀抱,还有那双近在咫尺、冷静得近乎淡漠的鎏金色眼眸......
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脸颊也隐隐发烫。
“该死的!”
奥琳娜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划伤自己的展台,还是在骂那个让她出丑又让她心绪不宁的半兽人,亦或是在骂自己这不争气的反应。
她可是高贵的布里奇子爵家的小姐!怎么能对一个......一个卑贱的兽人产生这种荒谬的感觉?
一定是惊吓过度导致的错觉!对,一定是这样!
她试图用愤怒和鄙夷来压制那陌生而令人烦躁的悸动。
那个兽人,不过是力气大了点,动作快了点的野蛮人而已!
还有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装神弄鬼,故作高深,竟然敢那样无视她、羞辱她!
“查!”
奥琳娜猛地抬起头,对着刚刚为她包扎好伤口的女仆,语气阴沉地命令道。
“立刻去查!我要知道那两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尤其是那个坐轮椅的!遮遮掩掩,肯定有鬼!”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势在必得。
“一个兽人而已......就算有点特别,也终究是低等生物。”
“我倒要看看,等我把你们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你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嚣张!”
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贵族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资源,对付两个身份不明的外乡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要查清她们的背景,是拿捏、报复,还是.....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带着扭曲意味的“得到”,都将由她说了算。
女仆被自家小姐眼中罕见的狠厉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应道:
“是,小姐,我这就去安排。”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布里奇家族在王都的宅邸。
奥琳娜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正在重建中的街景,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让她烦躁的是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属于兽人怀抱的灼热触感,以及那双冰冷又耀眼的鎏金色眼睛。
马车在略显颠簸的石板路上行驶,车厢内,奥琳娜正沉浸在对克莉丝和莉娅未来凄惨下场的恶意想象中,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扭曲的快意。
她想象着那个高傲的银发女人跪地求饶。
想象着那个兽人被锁链束缚、失去利爪,像最低贱的奴隶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
这种幻想让她暂时忘却了手腕的刺痛和心底那丝恼人的悸动。
然而,就在她臆想最酣畅之时,异变陡生。
一股毫无征兆的、冰冷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咙。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切断了空气的流通。
“嗬......嗬......”
奥琳娜的眼睛瞬间惊恐地睁大,嘴巴徒劳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气流艰难穿过狭窄气管的、微弱的嘶鸣。
她感觉全身的力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四肢变得冰凉而沉重,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却无法将血液泵送到急需氧气的身体各处,视野开始模糊,边缘泛起不祥的黑斑。
死亡的感觉如此真实而迫近。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旁边的女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她只见小姐突然脸色煞白,双眼翻白,双手无助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女仆惊慌失措地扶住奥琳娜软倒的身体,摇晃着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奥琳娜的身体微微抽搐,瞳孔都有些涣散了。
“快!快回府!小姐出事了!快啊!”
女仆朝着车厢外尖声叫喊,声音带着哭腔。
车夫闻言,不敢怠慢,猛地一甩马鞭,马车骤然加速,在街道上疾驰起来,引来路人的侧目和惊呼。
女仆紧紧握住奥琳娜冰冷的手,看着她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和紫绀的嘴唇,吓得六神无主,只能一遍遍地祈祷:
“小姐,撑住啊,马上就到家了,马上就有医师了......”
这种濒临死亡的极端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奥琳娜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那股可怕的窒息感如同它出现时一样,骤然消失了。
“咳!咳咳咳——!”
大量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奥琳娜如同离水的鱼重新回到水中,贪婪而又痛苦地大口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狼狈不堪。
虽然呼吸恢复了,但那种冰冷彻骨、直面死亡的恐惧感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灵魂里。
她浑身脱力地瘫在女仆怀里,不住地颤抖,眼神空洞,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手腕上那道小小的划伤,与刚才经历的恐怖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与此同时,王都的另一条街道上。
莉娅正推着克莉丝缓步前行,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气氛宁静而祥和。
忽然,莉娅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双鎏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至极的寒芒。
她的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缕肉眼难以察觉的、蕴含着奇异生命力量的微光在她指尖一闪而逝,随即隐没。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满意的弧度。
哼,略施小惩......算你走运。
莉娅在心中冷冷地想道。
若非顾忌直接杀掉这个蠢货会给主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凭她那些侮辱主人的话语,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缕被精准操控的命源之力,足以让她在鬼门关前真切地走一遭,品尝一番濒死的滋味,这比任何肉体上的惩罚都更能摧垮她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这只是个开始。
若她再不知死活......莉娅的眼神愈发幽深。
“怎么了,莉娅?”
克莉丝似乎察觉到了身后人一瞬间的气息变化,轻声问道,语气带着惯有的平静。
莉娅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俯身靠近,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与恭顺,仿佛刚才那个暗中施以冷酷惩罚的人不是她:
“没什么,主人,只是觉得阳光很好,风也很舒服。”
克莉丝微微侧头,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了回去,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轮椅继续平稳地向前行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远在马车中,那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贵族小姐,还在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心底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巨大困惑的寒意。
她隐约觉得,这次突如其来的“急病”,似乎并非偶然。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回到了布里奇家族在王都的宅邸。
女仆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将虚软无力的奥琳娜搀下了马车,一路疾呼着唤来了府内的医师和更多的仆人。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奥琳娜被安置在她那张铺着柔软天鹅绒床幔的华丽大床上。
年迈的家族医师仔细为她检查了身体,除了手腕上那道微不足道的划伤和因过度惊吓导致的脉搏稍快、脸色苍白之外,竟然查不出任何实质性的病症。
“小姐可能是受了些惊吓,加之近日王都变故,心神不宁,才会突发急症。”
医师捋着花白的胡须,开了几副安神定惊的汤药,又嘱咐要好生静养,便退下了。
仆人们小心翼翼地退到外间守候,留下奥琳娜独自躺在宽敞寂静的卧室里。
房间里熏着昂贵的宁神香,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营造出一种安全而封闭的氛围。
奥琳娜怔怔地望着床顶精美的雕花,身体依旧残留着脱力后的虚软,但那种濒死的恐惧感,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竟然开始慢慢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回味刚才在马车里的那一刻。
那冰冷的窒息感,那力量被抽空的无力,那视野模糊、意识即将消散的极致体验......当时只觉得是纯粹的恐怖,是濒临毁灭的绝望。
可现在,安全地躺在这里,再回想起来,那感觉......那感觉竟然......
奥琳娜的呼吸不自觉地微微急促起来,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劫后余生的强烈对比,像最烈的酒,在她体内点燃了一把诡异的火。
恐惧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般的快感,却如同藤蔓般缠绕而上,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混合体。
好......好刺激......
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病态的兴奋感,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她这辈子,作为子爵家的小姐,被规训、被保护、被要求言行得体,何曾经历过如此直接、如此贴近生命本质的极端体验?
那些贵族间的勾心斗角、那些浮于表面的宴会调情,与刚才那直面死亡的瞬间相比,简直是寡淡如水!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那个兽人!是莉娅!
奥琳娜的脑海中,莉娅那双冷静的鎏金色眼眸,与她将自己从摔倒边缘拉回时那坚实有力的怀抱。
以及......以及这紧随其后的、几乎夺走她性命的无形惩罚,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警告?
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强大存在的方式?
如果是以前,奥琳娜只会感到无边的愤怒和屈辱。
但现在,混合着那刚刚觉醒的、对极致刺激的隐秘渴望,她的感受变得复杂而扭曲。
那个兽人......她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能轻易地将她推向死亡的边缘,又能让她侥幸生还。
这种被绝对力量所掌控、生死悬于一线的感觉......竟然让她觉得莫名的......上瘾?
“呵......”
奥琳娜发出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她抬起那只被细心包扎好的手腕,看着洁白的纱布,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而迷离。
报复?折磨?
这些念头依然存在,但似乎......掺杂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想要再次体验那种感觉!
那种被强大的、无法反抗的力量所支配,在恐惧与快感的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而钥匙,显然就在那个银发女人和她的兽人护卫身上。
尤其是那个兽人——莉娅。
奥琳娜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兴奋和势在必得的疯狂光芒。
“查......继续查......”
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热切。
“一定要把她们......尤其是那个莉娅......给我找出来......”
她不再仅仅是想报复,更像是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个窥见了禁忌领域的瘾君子,迫切地想要再次触碰那危险的边缘。
那种濒死又复生的极致快感,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她高傲而空虚的内心深处,悄然扎根、发芽。
她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何等的危险与毁灭,此刻的她,只被那前所未有、令人战栗的“爽快”所俘虏,一步步走向自己亲手编织的、充满刺激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