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从墨黑浸成鱼肚白。
千尧倚在门框坐了一夜。
凝水峰晨雾还没散尽，水面却先热闹起来。
走在玻璃小桥上，灵鱼一条条跃出水面探望小姑娘。
有条灵鱼跃得格外高，落下去时特意摆了摆尾鳍，水珠溅到时陌手背上，凉丝丝的。
“早上好，小鱼们。”
时陌眨了眨眼，也不在意。
她一路走，灵鱼便一路跟着跃出水面，直到拐进殿门，才把鱼群的“问候”抛在身后。
小姑娘踏着光而来。
转过转角，“嗒嗒”的脚步声蓦地轻了。
时陌揉了揉眼睛，确定她没有看错。
四师兄就倚在寝殿的门框上，头微微垂着，发丝垂散在地，软软贴在颊边，遮住了小半张脸。
整个人安静的似乎睡着了。
时陌放轻了脚步，慢慢挨过去，小声唤：“四师兄？醒否？”
耳畔轻轻传入清脆稚嫩的声音。
千尧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头。
突然亮堂的环境，让他习惯性眯了眯眼。
长睫垂下，眼里还有些迷蒙，见是时陌，才勉强牵了牵嘴角，声音哑得厉害：“小师妹。”
听到千尧的声音。
时陌眉头平平整整地蹙着，“四师兄，你声音好哑，是感冒了。”
说完，她又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袖，指尖沾上凉意。
收回手，时陌仰头不容置疑看向千尧，认真道：“你一定坐了一夜，着凉了。”
“四师兄不乖，刚睡醒就乱跑，把自己弄感冒了。”
小姑娘眼睛黑黝黝的，映着他的影子，就是瞧不出半分喜忧。
千尧心中泛起酸涩。
为什么小师妹每世都要经历剜心之痛，失情之苦。
“千尧，这一环无法被改变，就像我们的结局无法被改变。”
昨夜夙辞的话又回荡在他脑海。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世她选择了我们，不会再有算计，不是吗？”
“让她幸福过完童年。”
“请你，尽可能多撑几年，不要太早忘记她……忘记你自己。”
那道提灯离开的身影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飘渺。
“大家都无法做到长久的陪伴在她身侧……她今后会很孤独……”
他声音里的无奈，沉甸甸的，压得千尧喉间发紧。
千尧想告诉小师妹，鱼族不会着凉感冒的，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嗯”。
时陌眨了眨，伸手抓住四师兄抚在她脸颊的手腕。
看着他眼角泛起的红。
疑似她说话重了。
【001，四师兄好像快哭了，怎么办？】
“时宝，也许他玻璃心，不经说。”001猜测道。
人鱼嘛，说他是水做的也不过分。
时陌不懂，为什么睡了一个大觉，四师兄清澈的眼神突然变成她读不懂的复杂。
不过没关系。
时陌抓着他手腕的手松了松，转而抬起小胳膊，“啪”地拍了拍千尧的肩膀。
还好他此刻正蹲着，与她齐平，时陌不用踮脚，动作做得轻而易举。
“四师兄，其实我只是说说，你别哭。”时陌笨拙的安抚道。“你最乖，最好。”
“我不好，我是一个爱失约的人。”
话音刚落，千尧那悬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泪，竟真的“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砸在时陌手背上，凉得她指尖一颤，还带着点温润的玉质感。
她还没来得及去捡，第二颗、第三颗便跟着落了下来。
“四师兄失约肯定是被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不会有人怪你。”
时陌感觉自己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先接小珍珠，还是先安慰四师兄别哭了。
欸？
珍珠？
手感和触感和昨天的一模一样。
千尧的情绪差点决堤，却硬生生被打断。
小姑娘半路跑去捡珠子去了。
“四师兄，你的眼泪能变珍珠。”时陌小手捧着几颗，掌心摊开，凑到千尧眼前。
她盯着掌心的珠子看了半晌，又抬眼扫了扫殿内。
“难怪这里又大又亮堂，不会是四师兄哭出来的？”
千尧忙别开脸，指尖蹭了蹭鼻尖，哑着嗓子否认，“……师兄从来不哭，今天是例外。”
等再转回头时，千尧眼底的红意已淡了些，随即他抬手揉了揉时陌的发顶。
时陌不得不惊叹一句，速度好快。
“小师妹喜欢吗，珠子把它们都送你，好不好？”
“笑出来的珠子才要。”时陌摇头道。
千尧指尖一顿，方才因窘迫而微僵的肩背忽然松了，随即低低笑了出来。
时陌悄悄松了一口气。
果然听001的没错，转移注意力最高效。
“你不好奇，我的眼泪为什么能变珍珠吗？”
千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掌心的一颗珍珠。
小珍珠圆滚滚，格外讨喜。
“你不是人族。”
001和它科普过，这个世界人，妖，魔共存。
时陌抬眼望向千尧含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四师兄是妖族。”
“时宝，他是人鱼！昨天我刚发现的，忘记告诉了你了……”001心虚道。
“人鱼？”
时陌歪歪头。
确定不是001最近童话书读多了的幻想？
“猜对了。”千尧指尖蹭过她软乎乎的发丝，笑意漫到了眼底。
小师妹一如既往的聪明，一次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等你再长大些，师兄带你去海里玩，带你看珊瑚礁，看会发光的鱼群，还有比这殿里大十倍的珍珠贝。”
“嗯嗯，四师兄，你以后要是睡不好，找我，我会做安神散。”
小姑娘小拳头还攥了攥，透着股积极劲儿。
提到安神散，千尧感觉他泪腺又要绷不住了。
“小师妹，”千尧忽然凑到她跟前，语调慢悠悠的，尾音拖得有点软。
“三师兄最近似乎也睡不安稳，你拿些安神散给他试试？”
“可是，三师兄说他骗我的。”
“他呀，”千尧低笑一声，伸手刮了刮时陌的鼻尖，语气里带着点了然的无奈，“就是口是心非。”
说罢千尧懒懒散散起身，靠回门上，像是睡醒了的猫。
“小师妹，要偷偷的，要不然三师兄会不好意思。”
“我上完课就去找三师兄，四师兄你记得多活动活动，溪水里的小鱼们很活跃。”
“可以找它们玩。”
时陌走前，一步三叮嘱。
“嗯。”
雾气散尽，今日的第一缕光丝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