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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凡没有立刻执行下一次回溯。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办公室里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投射进来的、被百叶窗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城市夜景。那些流光溢彩的霓虹，在他眼中，仿佛是这个城市巨大的伤口上，渗出的斑斓脓血。
于海的回溯画面还在脑海里盘旋。那个深夜里的电话，那个被称为“刘处长”的幕后传声筒，以及那句分量千钧的“钱书记亲自盯的案子”。
线索，已经清晰地指向了那座权力的金字塔尖。
但丁凡心底有一股更深的寒意。于海贪财，赵德龙图利，这都是人性中常见的、丑陋的欲望。可仅仅是为了帮助一个商人打赢一场官司，值得一位手握全市“刀把子”的政法委书记亲自下场，不惜动用整个司法机器，编织一张如此周密的天罗地网吗？
这不合逻辑。
杀鸡用牛刀，要么是鸡的价值超乎想象，要么是持刀者另有所图。
丁凡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深陷其中，仿佛要将自己藏进这片黑暗里。他闭上眼，再一次沉入意识深处。
“系统，我还是要回溯钱振国。”
【警告！目标级别：市委常委、副厅级。回溯将消耗正义值800点。且对方身居高位，气运极强，对其进行回溯，有微小几率被其感知或对宿主自身造成反噬。是否确认执行？】
系统的警告比之前那次更加严厉。
“气运？”丁凡在心里问了一句。
【身居高位者，其个人命运与一方地域之气数相连。强行窥探，如同撼树，树动则枝叶皆颤，易生变数。】
丁凡沉默了。这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法则。但他没有时间去探究这些。他只知道，如果不搞清楚钱振国真正的动机，他所有的反击，都可能只是打在棉花上，甚至会引火烧身。
他需要看到整头巨兽，而不仅仅是它露出水面的一截脊背。
“执行。”
丁凡的意志坚定如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正义值像开闸泄洪一样，瞬间被抽走了巨大的一部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穿刺。
这就是所谓的反噬吗？
他强忍着不适，将全部精神力集中在眼前的光幕上。
这一次，回溯的画面不再是昏暗的茶室或办公室，而是一处极其奢华、典雅的中式庭院。院子里，小桥流水，奇石耸立，几株名贵的罗汉松在灯光下舒展着虬劲的枝干，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动声色的昂贵。
时间锚点，定格在李志强案正式立案前的一个月。
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内，氤氲的檀香气味中，钱振国正坐在黄花梨木制成的宽大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他没有穿制服，只是一身宽松的丝绸唐装，看上去不像一个威严的政法委书记，更像一个退隐的富家翁。
他的对面，蓝海科技的老总赵德龙，正恭敬地站在那里，连坐都不敢坐。
“德龙啊，你那个蓝海科技，今年的财报，不好看吧？”钱振国眼皮都没抬，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核桃，声音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赵德龙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什么都瞒不过钱书记您的眼睛。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我们的核心技术又迟迟没有突破，已经被几家南方的公司抢走了不少份额，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钱振国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核桃放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赵德龙。
“我听说，李志强那个启明星科技，搞出了一个什么‘矩阵式光子跃迁算法’，领先了你们至少两代？”
赵德龙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钱书记，那小子就是个疯子！他把全部身家都砸进去了，也不知道从哪儿挖来几个技术怪才，还真让他搞出点名堂。要是真让他把这项技术商业化，那我们……我们江州本土的这些同行，就都没活路了！”
“是你们没活路，还是你赵德龙没活路？”钱振国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轻蔑。
赵德龙的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他不敢擦，只是颤声道：“书记教训的是。是我……是我没本事。我找人评估过，那项技术一旦应用，至少是五十个亿的市场。我……我眼馋，我嫉妒，我恨不得他立刻破产倒闭！”
他说着，几乎要哭出来，那副样子，既可怜又可恨。
钱振国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他站起身，走到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背对着赵德龙。
“五十个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丝飘渺，“德龙，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赵德龙愣住了，不明白钱书记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振国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线装的《资治通鉴》，轻轻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一项能改变行业规则的专利技术，它的价值，不是用钱能衡量的。它是一只能下金蛋的鹅。而你，只想着去偷两个鸡蛋。”
他转过身，目光幽深。
“我不要鸡蛋，我要的，是那只鹅。”
赵德龙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钱振国，大脑一片空白。
钱振国重新走回书桌旁，坐下，语气变得森然。
“李志强这个人，我查过。技术天才，商业白痴。有点理想主义，还天真地相信什么公平竞争。这种人，是守不住金山的。他怀里的那只鹅，迟早会被人抢走。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我们自己把它留下来。”
赵德龙终于听出了一丝味道，他试探着问：“书记您的意思是……？”
“很简单。”钱振国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以技术合作的名义，去接近他，想办法拿到他技术的授权，付一笔预付款，把合同做实。”
“第二，我会安排人，帮你把他送进去。罪名嘛……就用‘合同诈骗’。他不是缺钱吗？我们就说他用一个虚假的技术概念，骗了你的钱。人进去了，公司自然就乱了，破产清算是迟早的事。”
赵德龙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那……那他的专利……”
钱振国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智珠在握的傲慢。
“他公司破产，专利作为核心资产，自然要进行拍卖。到时候，我会安排一家在海外注册的基金公司，以一个谁都无法拒绝的‘地板价’，把它合法地买下来。”
他看着赵德龙，一字一句地说：“而你，赵德龙，你的蓝海科技，会成为这家基金公司在国内唯一的、享有该技术使用权的合作伙伴。那五十个亿的市场，我分你一半。”
赵德龙感觉自己像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钱振国要的就不是帮他赵德龙出口气，更不是为了那五千万的“诈骗款”。他是在用自己做饵，用整个江州的司法系统做猎枪，目标，就是李志强手上那只价值无可估量的“金蛋鹅”！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围猎！而自己，不过是那个负责将猎物引出来，并能分到一点残羹剩饭的猎犬！
想明白这一切，赵德龙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被一种巨大的狂喜所包围。他知道，自己抱上了一条何等粗壮的大腿！
“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地，对着钱振国，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书记大恩！我赵德龙，从今往后，愿为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钱振国满意地看着他，摆了摆手：“去吧，按我说的做。记住，做得干净点。”
回溯的画面，在赵德龙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中，缓缓淡去。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钱振国，利用职权，伙同商人赵德龙，恶意设计司法陷阱，构陷民营企业家李志强入狱，其根本目的，在于非法侵吞李志强公司名下具备巨大商业价值的核心专利技术。】
系统的总结，冰冷而客观，像一块墓碑上的墓志铭。
丁凡缓缓睁开眼，办公室的黑暗仿佛比刚才更加浓重了。那股刺入太阳穴的疼痛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深入灵魂的寒冷。
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这不是贪腐，这是掠夺。
赤裸裸的、以权力为武器的、对一个公民的财产、自由、乃至人生的公开掠夺。
钱振国不是一个简单的贪官，他是一个枭雄，一个将法律与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视人命如草芥的现代枭雄。他有着远超常人的智谋、手腕和胃口。
丁凡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看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要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秩序。一种由钱振国这样的人，在阳光之下建立起来的、属于他们的“里世界”的秩序。
在这个秩序里，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最终的裁判。
而李志强，不过是他们饕餮盛宴上，一道不小心掉落在地，被他们微笑着碾碎的残渣。
丁凡缓缓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仿佛能看到，那里也有一张无形的网。一张由系统赋予他，能够看到一切罪恶的网。
一张网，对另一张网。
一个秩序，挑战另一个秩序。
丁凡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平静。所有的愤怒、震惊、寒意，都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绝对的冷静。
他知道，这盘棋，该怎么下了。
要对付钱振国这样的巨鳄，直接攻击他的头部是愚蠢的。他必须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精准地找到维系他生命的血管和神经，然后，一根一根地，全部切断。
他转过身，重新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台灯。柔和的灯光下，他将那份积压了两年的卷宗，重新摊开。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关键的名字上。
蓝海科技，赵德龙。
鉴定专家，于海。
李志强的前首席技术官，刘振。
那个传话的“刘处长”。
还有……
丁凡的指尖，停在了卷宗里一个几乎被忽略的细节上。
那是李志强在被捕后，一直念念不忘，却被驳回的请求——他想见他的妻子。
为什么，在那个绝望的时刻，他最想见的，是他的妻子？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丁凡的脑海中，疯狂地滋生、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