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您刚才说……说什么？”
王师傅掏了掏耳朵，
以为是戈壁滩的风沙灌进了耳朵里，出现了幻听。
李林重复了一遍，
“我说，明天开始，进行整体退火。
我要在这戈壁滩上，给这个一千二百吨的大家伙，
做一次全身热处理。”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这不可能！”
王师傅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顾不上李林总工程师的身份，
几步冲到沙盘前，指着那个巨大的反应器模型。
“李工！”
“整体退火，我们懂！”
“在厂里的车间，巴掌大的零件，”
“都要送进专门的电炉，”
“精密控制升温降温曲线，消除焊接应力！”
“可这是什么？
这是一千二百吨的铁疙瘩！
高三十五米！我
们去哪里找一个能把它整个塞进去的炉子？
就算有，怎么把它运过去？”
“更别说要把它整体均匀加热到八百五十度！”
“再用七十二小时缓慢冷却！”
“这期间任何一点温度不均，都会产生新的应力，”
“整个罐体可能会直接扭曲、变形，甚至开裂！”
“我们十二个人拼了命焊好的焊缝，”
“会在这个过程中毁于一旦！”
“这比在现场焊接的风险大十倍，一百倍！”
王师傅的话，说出了所有技术人员的心声。
这不是胆魄问题，这是违背了基本的工业常识。
老赵的嘴唇哆嗦着，想劝又不敢开口。
李林看着情绪激动的王师傅，没有反驳。
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
“王师傅，你说得都对。我们没有那么大的退火炉。”
“所以，我们不‘送’它进去。”
他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反应器的截面图。
“我们让它，自己变成炉子。”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李林在图纸的两端画了两个电极符号。
“这叫内电阻加热法。”
“把罐体本身，当成一段巨大的电阻。
我们从基地变电站调集全部电力，
通过特制的电缆连接罐体两端，
用超大电流，让它自己从内部均匀发热。”
“至于保温……”
李林看向老赵。
“基地里所有的石棉布、岩棉毡、玻璃纤维，全部集中起来。”
“不够，”
“就发动工人去挖沙子，用钢板和角铁搭起框架，”
“在罐体外围构建一个厚度超过一米的保温层。”
“我们要把它裹成一个巨大的粽子。”
整个指挥部里，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闻所未闻的方案镇住了。
把一千二百吨的反应器当成一个超大号的“热得快”？
用沙子和破布给它做保温？
苏晚晴快步走到黑板前，拿起另一支粉笔。
“理论上可行！”
“但温控是关键！”
“我们需要在罐体表面布置一个完整的测温网络，”
“至少需要上百个热电偶，实时监控各点温度，”
“通过调整输入电流来控制升温和降温速率。”
李林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没错。晚晴，测温网络和控温曲线的计算，交给你。”
王师傅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张疯狂又严谨的草图，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辈子都在和钢铁打交道，却从未想过，热处理还能这么干。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干了！”
王师傅猛地一拍大腿，
“李工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我倒要亲眼看看，这铁疙瘩是怎么自己发热的！”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整个塔里木基地都动员了起来。
巨大的保温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反应器包裹起来。
苏晚晴带着几个技术员，三天三夜没合眼，计算出了精确到秒的电流调整表。
退火正式开始的那天，整个基地的生产全部暂停。
巨大的电闸合上。
所有人都看到，连接着反应器的那几根手臂粗的电缆，开始微微震动。
中控室里，上百个温度读数开始缓慢跳动。
25度……50度……100度……
整整72小时。
李林和苏晚晴就守在中控室，眼睛熬得通红。
每一个小时，根据苏晚晴的曲线，操作员都会对电流进行一次微调。
当最后一个降温阶段完成，温度计读数回归常温时，李林下达了命令。
“拆除保温层。”
当银白色的反应器主体，重新出现在戈壁的阳光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静静地矗立着，三道焊缝完美如初，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形的痕迹。
“水压试验，准备。”
老赵带着人，颤抖着手将所有管口封堵。
清水开始注入。
压力表指针缓缓移动。
0.5兆帕……1.0……1.5……2.0……
指针稳稳停在设计压力2.5兆帕的位置。
保持十分钟。
纹丝不动。
人群中已经响起了压抑的欢呼。
但李林抬起了手，声音平静。
“继续升压，到三兆帕。”
老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设计压力的120%！
对现场焊接和退火工艺的终极考验！
压力表指针再次移动，
缓慢而坚定地指向了“3.0”的刻度。
十分钟，
指针，
依旧纹丝不动。
“合格！”
李林宣布结果的瞬间，王师傅这个年近六旬的汉子，
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戈壁滩。
接下来的一个月，p-01项目势如破竹。
所有设备就位，所有管道连接完成。
李林站在巨大的中控室里，这里是整个装置的心脏。
他拿起对讲机。
“所有岗位注意，p-01装置，准备开车。”
随着一道道指令发出，巨大的乙烯压缩机开始轰鸣。
半个小时后。
现场操作员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狂喜。
“报告！R-101出料口有产物流出！是白色的粉末！”
出料口，细腻、均匀的聚乙烯粉末，倾泻而出。
化验员取样飞奔，十分钟后，报告送到了李林手上。
“熔融指数2.0，密度0.92，完全合格！”
“我宣布，p-01装置，正式投产！”
欢呼声中，一袋袋白色颗粒被装满，运进仓库。
日产一千吨，堆积如山。
苏晚晴拿着一份早已拟好的计划走来。
“下游产品开发计划，奉天轻工机械厂的设备已经上路，一周内就能到。”
十天后，第一批黑色的pE塑料水管下线。
一个月后，北疆兵团的紧急电报就发了回来。
“pE管道灌溉效率提升120%，请求紧急追加订货20万米！”
老赵拿着电报，激动得满脸通红。
“李工，咱们的塑料管，比肉还抢手啊！”
三个月后，聚乙烯下游产品已经扩充到二十多种。
从东北的蔬菜大棚，到西北的农田水利，
再到家家户户的日用品，
这种被称作“塑料”的新材料，
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改变着龙国的面貌。
p-01装置提前完成了年产三十万吨的目标。
李林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远处那片繁忙的工地。
成功是巨大的，但他没有太多喜悦。
因为他知道，这仅仅是解决了“穿衣吃饭”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名机要员神色紧张地敲开了门。
“李工，京城特急加密电报。”
那是一份来自军工委员会最高层的电令。
李林打开电报，
“我部主持的‘歼-8’高空高速截击机项目，”
“原型机在试飞中连续发生两起重大事故。”
“经查，”
“皆因高空低温下，驾驶舱密封圈失效，”
“轮胎橡胶脆裂导致。”
“厂方提供的丁腈橡胶与天然橡胶均无法满足设计要求。”
电报的最后，是一行命令。
“限你部，塔里木石化基地李林同志，三个月内，”
“拿出我国自己的，”
“能上三万米高空、耐零下七十度低温的特种合成橡胶！”
“此为死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