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国冷冷地瞥孙德海一眼。
“孙副厂长，我看你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至于后续的处理……厂党委会会讨论的。”
孙德海一个激灵，猛然抬头。
厂党委会讨论？
他完了。
彻底完了。
两个工人架起失魂落魄的孙德海，将他带离了现场。
清除了障碍，杨建国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所有人。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好奇、震撼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的年轻人身上。
李林。
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只是一个被下放的学徒。
从今天起，将响彻整个红星机械厂！
杨建国走到李林面前，脸上露出笑容，他用力拍了拍李林的肩膀。
“好小子！没让我失望！”
李林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他而言，才刚刚起步，
仅此而已。
杨建国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宣布！”
全场安静下来。
“经厂党委研究决定……”
虽然根本就没研究，但他现在说了就算。
“鉴于李林同志在S-75镗床主轴修复工作中，展现出的卓越技术水平和突出贡献……”
“从即日起，破格提拔李林同志为——”
杨建国顿了一下，
“七级技术员！”
“轰！”
人群再一次炸锅！
七级技术员！
那是什么概念？
在红星厂，八级钳工王立山是传说，是天花板。
而技术员等级，七级，几乎等同于总工程师级别的待遇和地位！
从一个学徒，连升多少级都数不清，直接一步登天！
这在共和国的工业史上，闻所未闻！
“我的天！七级！”
“这……这比坐火箭还快啊！”
“学徒直接变总工级别了？”
王立山站在原地，他刚刚捡起自己的千分尺，此刻却觉得手里的宝贝沉重无比。
七级……
他一个八级钳工，熬了三十年。
这小子，用了三个小时。
王立山看着李林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嫉妒？
不。
当差距大到无法理解时，剩下的只有仰望。
杨建国没有理会众人的哗然，继续宣布。
“李林同志的技术岗位，直接划归总厂长办公室管理！”
“今后，他只对我一个人负责！”
这句话，比“七级技术员”的冲击力更大！
直接对厂长负责！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权力！
这意味着，李林拥有了在厂区内调动大部分资源的特权！
人群中，一些刚才还在嘲讽李林的车间主任、技术骨干，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们看向李林的目光，已经从审视、怀疑，变成了敬畏和一丝……恐惧。
庆祝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工人们将李林和杨建国围在中间，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然而，在这片狂热的中心，杨建国的脸上，笑容却在一点点消失。
他拉住李林的手臂。
“跟我来。”
声音很低，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
李林被他拉着，挤开欢庆的人群，快步走向办公楼。
身后，是工人们不解和好奇的目光。
……
“砰！”
厂长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隔绝了外面一切声音。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杨建国松开李林，快步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厂长，此刻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化不开的忧虑。
他转身，盯着李林。
那是一种审视，更是一种最后的希望。
“李林同志。”
称呼都变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顶着天大的压力保你吗？”
李林沉默。
他知道，绝不仅仅因为一台S-75镗床。
那台镗床，只是一个投名状。
一个让他展现实力的机会。
杨建国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从一个上了三道锁的铁皮柜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上，用鲜红的印泥盖着两个大字。
——“绝密”。
他的动作很慢，很沉重，
他将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李林面前。
“自己打开看吧。”
李林拆开密封线。
里面，只有几张薄薄的图纸和一份技术说明。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李林的心猛跳了一下。
【项目代号：歼击-7】
【项目名称：高空超音速歼击机】
李林抬起头。
杨建国沉声说道：“我们自己的第一款二代超音速喷气式战斗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但更多的，是苦涩。
“项目，已经全面停滞了。”
“为什么？”李林问。
“轴承。”
杨建国吐出两个字，“发动机主轴轴承。”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核心部件。
“我们需要一种能够在每分钟两万转以上的高速、超过三百摄氏度的高温环境下，连续稳定工作三百个小时以上的高精度主轴轴承。”
“但我们造不出来。”
“我们最好的样品，连一个小时都撑不住，就会因为热形变，导致滚珠和保持架碎裂，直接卡死。”
杨建国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雄鸡的版图上。
“没有合格的发动机，我们的歼击机就是一堆废铁！我们的天空，就等于不设防！”
“上面下了死命令。”
杨建国转过身，目光如炬。
“红星厂，一个月内，必须拿出合格的轴承样品。”
“这是军令状！”
“之前，我们组织了全厂最顶尖的技术力量，包括王立山在内，进行了数十次攻关，全都失败了。”
他叹了口气。
“失败的原因都一样，材料热处理不过关。”
“淬火之后，轴承环和滚珠的内部会产生巨大的应力，导致精度无论如何都达不到微米级要求。强
行装配，就是我刚才说的后果。”
李林的手指，轻轻划过图纸上那些令人绝望的技术参数。
圆度误差：0.001mm。
表面光洁度：▽14。
硬度：hRc62-65。
这些参数，在21世纪，需要顶级的数控磨床和热处理技术才能稳定实现。
在1958年的现在，几乎是天方夜谭。
【滴！检测到关键技术难题：高碳铬轴承钢真空热处理内应力畸变。】
【正在检索知识库……】
【检索到相关技术路径三条。】
【最优解：‘马氏体相变诱发塑性’（tRIp效应）控制理论。】
【核心要点：通过精确控制奥氏体化温度和淬火冷却曲线，在马氏体相变过程中诱发微量残余奥氏体，利用其塑性抵消部分淬火应力。】
【警告：该理论涉及的偏微分方程组，远超当前时代可计算能力。】
李林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系统给出的理论是完美的，但计算公式太复杂了。
这个年代，连计算器都没有，全靠手摇计算器和计算尺。
想解那个方程组？
简直是天方夜谭！
必须找到一种简化的、工程上可以实现的近似方法。
一定有！
系统知识库里那浩如烟海的资料，不仅仅是理论，还有无数工程师在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公式和图表。
李林闭上眼睛。
有了！
一个被后世遗忘，但在特定时期却大放异彩的经验公式。
“热处理应力经验估算图谱”。
那不是纯理论，而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无数次实验后绘制出的工程图表。
虽然不够绝对精确，但对于解决眼下这个问题，足够了！
这份资料，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出处”。
李林睁开眼，看向一脸凝重的杨建国。
“杨厂长。”
“解决这个问题，或许……有一个办法。”
杨建国身体猛地一震，“什么办法？”
“我需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份资料。”李林缓缓说道。
“什么地方？苏联专家留下的？还是我们从德国弄来的？”杨建国急切地问。
李林摇了摇头。
“不是。”
“我要去的地方，是咱们厂的……资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