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光门的体验，与新王拉杰什感受到的混乱截然不同。
姜芸只觉自己穿过了一层温润的薄膜。
下一秒，脚踏实地。
一股清新到极致的、混杂着草木与湖水芬芳的气息涌入肺腑，将她跨国飞行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抬起头，冷静地审视着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世界。
天空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蔚蓝。
广袤的湖泊在眼前铺开，水面平滑如镜。
远处，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座宏伟的白色城堡尖顶。
一切都和无人机窥探到的画面相符。
但亲身站在这里，那种扑面而来的磅礴生机与古老气息，是任何冰冷的镜头都无法捕捉的万分之一。
空气里，漂浮着肉眼不可见的粒子，浓郁得近乎实质。
“灵气。”
姜芸在心中做出判断。
此地的灵气浓度，至少是外界的十倍，甚至超越了当初刚刚开启的始皇陵内部。
这是一个被灵气浸泡了千年的独立世界。
“欢迎你，来自东方的朋友。”
一个空灵的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在她的意识中直接响起。
姜芸循着感应的源头望去。
湖心，水波荡漾，一道曼妙的身影正缓缓从水中升起，水珠自她完美的肌肤上滑落，却不沾湿片缕。
湖中精灵。
她没有拉杰什那样的惊慌失措，更没有流露出丝毫敬畏或崇拜。
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然后，按照华夏最古老的礼节，微微躬身，双手交叠于腹前，行了一个标准的道家稽首礼。
“晚辈姜芸，见过前辈。”
她的声音清脆而平和，乘着微风，越过湖面。
她没有动用精神力量，而是选择了最原始、最基础的交流方式。
这是一种姿态。
表明她是以一个纯粹的“人类”身份，而非一个“超凡者”的身份，来与对方沟通。
湖中精灵那双祖母绿的眼眸，第一次偏离了亘古不变的平静，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瞬。
她见过太多的人类。
贪婪的，恐惧的，狂热的，虔诚的。
但如此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这是第一个。
眼前的女人，不将她奉为神明，也不将她视作异类。
她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需要给予尊敬的、存活了漫长岁月的“前辈”。
一种平等且理性的态度。
这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新奇。
“你很有趣。”
精灵开口，这一次，她选择了发声，说出的是带着古典韵味的英语，嗓音清澈，在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不好奇您为何选中拉杰什，也不想探究亚瑟王的历史。”
姜芸没有浪费时间寒暄，直奔此行的终极目的。
“我只想知道，关于‘亚空间’，也就是我们东方称之为‘洞天福地’的存在，它的本质是什么。”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着那双神只般的眼眸。
“像卡美洛这样的地方，还有多少？它们是如何形成的？又要如何，才能进入？”
这几个问题，是整个“巡天”计划的核心，是华夏苦苦追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终极谜题。
精灵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落在姜芸身上，那视线仿佛在阅读，阅读她灵魂的质地，阅读她意志的底色。
“你问这些，不是为了自己。”
她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是。”姜芸坦然承认，没有半分迟疑。
“你们东方人……总是这样。”精灵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个体的祈愿，总是指向一个更宏大的集体。不像这里的孩子，他们向我祈求的，永远是自己的荣耀与救赎。”
“道不同而已。”姜芸平静地回答，“并无对错之分。”
精灵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整片湖光山色都为之一亮，仿佛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绽开了第一道绝美的裂痕。
“说得好，道不同。”
她似乎对这个回答极为满意。
“你带着诚意来问道，我便以知识来回应。”
“你所说的‘洞天’，我称之为‘圣域’。它们的本质，是依附于主物质世界而存在的‘半位面’，如同大树上结出的，一颗颗独立的果实。”
“这些半位面，自古便已存在。有些是天地初开时，法则碰撞的偶然造物。有些，则是像我这样的存在，为了逃避某种宿命，而亲手开辟。”
“逃避什么？”姜芸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
“死亡。”
精灵的回答，让姜芸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曾是远古时期的一名德鲁伊。”精灵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当我的生命走向终点，我不愿就此归于尘土。于是，我找到了这个刚刚诞生雏形的半位面，用我毕生的力量，将我的灵魂与它的核心法则，彻底融合。”
“我，即是卡美洛。”
“卡美洛，也即是我。”
“我在此处，换取了永恒的生命。代价是，我永世无法离开。”
姜芸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永生！
这个贯穿人类文明史，让无数帝王将相为之疯狂的终极概念，竟然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真实地存在着。
以一个世界为身躯，以法则为脉络……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现代科学的认知边界。
“那……入口呢？”姜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追问最关键的问题，“如何找到并打开通往这些‘洞天’的入口？”
“分两种情况。”精灵解释道。
“第一种，如卡美洛这般，有‘我’这种‘世界之灵’存在的半位面。入口的开启与否，全凭我的意愿。我想让谁进来，谁就能进来。”
“第二种，是那些没有诞生‘世界之灵’，或‘世界之灵’已经陷入沉睡的无主洞天。”
“它们的入口，会在一种特定情况下，自行显现。”
“什么情况？”姜芸追问。
“当外界的灵气浓度，达到某个临界值。”
精灵一字一句，吐出最终的答案。
“灵气，既是维持半位面存在的能量，也是连接主世界与半位面的‘钥匙’。当外界的灵气足够充裕时，那些沉睡的门户，就会被‘唤醒’，重新向主世界洞开。”
灵气！
果然是灵气！
这个答案，彻底印证了秦政和张天师的猜想！
华夏选择的道路，没有错！
他们缺少的，只是那把名为“高浓度灵气”的钥匙。
“我明白了。”姜芸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心头的激荡强行压下，“多谢前辈解惑。”
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问石”行动，取得了超乎想象的巨大成功。
她再次向精灵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等等。”
精灵却叫住了她。
“既然来了，就这么走了，未免太过无趣。”
精灵那双祖母绿的眼眸里，浮现出一种拉杰什曾经见过的，混合着顽皮与期待的神色。
“您的意思是？”姜芸心中，一丝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的新‘国王’已经就位，但他的朝堂，还空空如也。”
精灵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愉悦。
“一个国王，怎么能没有他的圆桌骑士呢？”
“我想，挑选十二位全新的圆桌骑士，一定是一场非常有趣的游戏。”
“而你……”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姜芸。
“来自东方的朋友，你拥有我从未见过的智慧与视角。”
“你，将成为这场游戏的‘仲裁者’。”
“由你来帮我，挑选出那十二位，最有意思的‘骑士’。”
姜芸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湖中精灵那张几乎写着“我要看戏”的绝美脸庞，感觉自己的思维处理器瞬间过载。
让她，一个中国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考古学家……
去当西方神话里，亚瑟王圆桌骑士的……考官？
这比让一个量子物理学家去主持跳大神，还要离谱一万倍。
“前辈，我想，这并不合适。”姜芸试图拒绝，“我是东方道门的使者，不应过多干涉西方的事务。”
“不，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了。”
精灵笑意更浓。
“我能感觉到，你和外面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们都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为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信仰，或者自己的荣耀。”
“但你，似乎对这些都缺乏兴趣。你只是想……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很好。”
“一个公正的，理性的，甚至有些冷漠的观察者，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梅林’。”
梅林！
姜芸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一下一下地猛跳。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老存在，根本不在乎什么国家利益，什么文明冲突。
她漫长到永恒的生命，实在太无聊了。
她需要的，仅仅是乐子。
而让一个来自东方的“道士”，来主导西方最神圣的骑士选拔仪式，这无疑是她能想到的，最顶级的乐子。
她这是……
被一个真正的“神”，强行拉进了祂的游戏里。
并且，自己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