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里，那股子血腥气好像隔着老远都能飘进来，熏得几个老臣脸色发白，手脚都不晓得该往哪儿放。
小皇帝慕容明坐在那张宽大的龙椅上，两只小短腿都够不着地，身子微微缩着，眼珠子时不时就往旁边瞟——林凡就站在御阶下头，身子挺得跟枪似的，那身猩红官袍上的血点子已经变成了暗褐色，可那股子沙场上带回来的杀伐气，愣是压得整个大殿都喘不过气。
“诸……诸位爱卿，”小皇帝咽了口唾沫，声音跟蚊子哼哼差不多，“昨夜……有逆贼作乱，多亏了林爱卿……还有赵将军他们……才……才平定了下来。”
底下站着的，除了林凡，还有匆匆赶来的中书令崔明远，他是老牌保皇党，之前一直被周太后和靖安郡王压着；另外还有兵部尚书孙阁老，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油条；以及几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各部官员。
崔明远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老泪纵横：“皇上洪福齐天！逆贼授首，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啊！老臣……老臣叩谢林侯爷擎天保驾之功！” 他这一带头，后面哗啦啦跪倒一片，都在那喊“皇上万岁”“林侯爷辛苦”。
林凡没动弹，受了这礼。他知道，这会儿不是谦让的时候，他必须把这份“擎天保驾”的功劳和权威，牢牢立住。他虚扶了一下：“崔相请起，诸位大人都请起。逆党虽平，但首恶靖安郡王慕容恪在逃，京城内外，恐有余孽潜伏，百废待兴，还需诸位同心协力，辅佐陛下，安定人心。”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坎上。
“是是是，林侯爷所言极是！”崔明远赶紧爬起来，“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肃清余毒！”
兵部尚书孙阁老也捻着胡须开口，话说得滴水不漏：“林侯爷昨夜雷霆手段，一举平定宫乱，功在社稷。只是……这调动京营，查封郡王府，乃至……慈宁宫那边……后续该如何处置，还需皇上和侯爷明示，也好让各部衙门依令行事。” 他这话，既捧了林凡，又把皮球踢了回来，更隐隐点出了慈宁宫这个最敏感的话题。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集中到了林凡身上。
林凡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些人怕他，也更想探他的底。
他转向小皇帝，拱手道：“陛下，臣提议，即刻颁下几道明旨。”
小皇帝忙不迭点头：“爱卿快说，朕都准！”
“第一，”林凡伸出食指，“昭告天下，公布靖安郡王慕容恪十大罪状，私采铁矿、偷运军械、勾结外敌、蓄养死士、发动宫变，条条死罪！画影图形，海捕文书，发往各州府，悬赏捉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准！”小皇帝用力点头。
“第二，昨夜参与叛乱的巡防营、京营将领，及其余党，由武德司会同兵部、大理寺，严加审讯，按律定罪，从重处置！绝不姑息！”
“第三，”林凡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后娘娘昨夜受逆党惊扰，凤体违和，需要长期静养。即日起，慈宁宫一应事务，由陛下亲自指派可靠人手打理，外人不得打扰太后清修。后宫事宜，暂由……暂由太妃们协同管理。”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所谓“静养”、“清修”，就是软禁的体面说法。夺了太后的权，还把她圈禁起来，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此刻，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昨夜的血，还没干透呢。
崔明远深吸一口气，率先表态：“太后娘娘静养，实为妥当。皇上圣明，林侯爷考虑周详。”
孙阁老等人也赶紧附和。
林凡继续道：“第四，逆党作乱，朝局动荡，为防小人作祟，即日起，京城实行宵禁，由京营节度使赵闯将军负责。武德司协同五城兵马司，严查各处关卡、客栈、民宅，搜捕逆王余孽！”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凡看向小皇帝，语气郑重，“陛下年幼，经此大变，学业与朝政皆不可废。臣恳请陛下，即日起，恢复每日经筵，由崔相、孙尚书等老成持重之臣为陛下讲学。同时，凡军国要务，由臣与诸位阁臣先行商议，再呈报陛下圣裁。”
他这话，等于是给自己和内阁揽下了决策权，小皇帝暂时成了盖章的。但话说得漂亮，是为了皇帝学习和稳定。
小皇帝哪里懂这些，只觉得林凡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他安心，连忙道：“就依林爱卿！一切……一切都由林爱卿和诸位爱卿商量着办！”
这几道旨意，通过小皇帝的嘴说出来，再由中书省拟旨用印，飞快地发了出去。如同几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起伏的湖面，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引起了巨大的震荡。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仿佛被放在篦子上细细梳了一遍。
武德司的缇骑和京营的士兵日夜在街上巡逻，气氛紧张。不断有官员被带走调查，有的是确凿与靖安郡王有牵连的，有的则是往日依附周太后一党的，此刻都被清算。菜市口的地面，血洗了一遍又一遍。
靖安郡王府被查抄一空，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更搜出了大量往来密信、账册，坐实了其罪证。但慕容恪本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任凭雷豹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踪影。
慈宁宫成了真正的冷宫。周太后被变相囚禁在内，除了几个贴身宫女，外人一概不得入内。据说她终日不言不语，只是望着窗外发呆，仿佛一夜间老了二十岁。高无庸也被秘密关押，林凡还需要从他嘴里掏出更多关于北境和以往的秘密。
林凡忙得脚不沾地。白天要在乾元殿处理雪片般飞来的奏章，与崔明远、孙阁老等人商议各项善后事宜，提拔一批不得志的保皇派或中立官员，填补权力真空；晚上还要听取雷豹、王狗剩关于搜捕和审讯的汇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救火队长，哪里冒烟就往哪里扑。权力带来的不仅仅是快意，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和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
这天深夜，武德司衙门内堂。
林凡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王狗剩的唠叨。
“侯爷，您得歇歇了！这都几天没合眼了？”王狗剩看着林凡眼里的红血丝，心疼得直咧嘴，“那些个文官，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您呢！俺听说，外面都有人叫您‘林跋扈’了！”
林凡嗤笑一声，端起浓茶灌了一口：“跋扈？老子要是真跋扈，现在就该睡到龙床边上去了！让他们说去，刀子握在咱们手里，怕啥？”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文人的笔，有时候比刀还厉害。光靠杀人立威，是坐不稳江山的。
“哑巴那边有消息吗？”林凡问。他派了哑巴带着最精干的一队人，按照从郡王府和高无庸那里拷问出的线索，秘密追查慕容恪和“黑山”的关联。
王狗剩摇摇头：“还没信儿。哑巴做事稳妥，有消息肯定会传回来。”
正说着，雷豹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兴奋：“侯爷，撂了！那个巡防营的副将撂了！”
“哦？说什么了？”林凡精神一振。
“他说，宫乱那天晚上，他好像看见慕容恪在几个贴身死士保护下，往西城那个方向去了，那边……那边好像有几家勋贵的别院，还有……几个废弃的货栈码头。”
西城？勋贵别院？废弃码头？
林凡眉头紧锁。慕容恪没有逃出城？还是说，他在城里还有隐秘的藏身之所，或者……另有接应？
“重点查西城！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家底厚的勋贵！还有，通往城外的密道，给老子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林凡下令。
“是！”雷豹领命，又补充了一句，“侯爷，还有件事……赵闯将军那边，这几天……跟几个老牌勋贵走得有点近，一起喝了好几次酒。”
林凡眼神微眯。赵闯是个直肠子，但手握京营兵权，在这个敏感时期，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神经。那些失了靠山的老牌勋贵，急着找新的保护伞，盯上赵闯这手握重兵的粗豪汉子，也不奇怪。
“知道了。”林凡不动声色，“赵闯那边，我自有分寸。你盯紧搜捕的事。”
雷豹走后，林凡独自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慕容恪在逃，是个心腹大患。朝堂之上，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崔明远那些保皇派，现在倚重他，未必没有将来“鸟尽弓藏”的心思。孙阁老那样的墙头草，更是靠不住。赵闯……需要敲打，也需要安抚。
还有那个远在北境的“黑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慕容恪苦心经营，私采铁矿，偷运军械，绝不仅仅是为了武装死士在京城搞政变那么简单。北境，到底藏着什么？
他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中央，能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震动，却看不清全貌。
“侯爷，”王狗剩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宫里……小皇帝那边，这几天倒是安静，就是……就是好像有点怕您。每次您去禀报事情，他都缩着脖子……”
林凡叹了口气。这在他意料之中。一夜之间，母后被软禁，熟悉的权臣被砍头，他这个浑身杀气的武德侯站在面前，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怕才怪。
“知道了。”林凡摆摆手，“明天我去禀报时，换身干净常服，说话……也温和点。”
他需要权力，但他不想把一个未来的皇帝，培养成自己的敌人。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仔细拿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着初夏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京城暂时平静了，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他这把刀，砍翻了旧的山头，自己也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望向北方，那是“黑山”可能存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慕容恪，你究竟藏在哪里？北境，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