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三川谷。水声依旧轰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硝烟味。篝火在谷地中央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众人疲惫而各异的脸。
战斗结束后，李存辉指挥手下清理完战场，安排好警戒，这才走到正在处理伤口的江小年身边。他从腰间解下那把保养得极好的德制毛瑟c96手枪，正是当初汪大帅托王营长转赠给江小年的那把盒子炮。
小年，这个还是你拿着吧。李存辉将枪递过去，语气诚恳，这次多亏了它，火力够猛，压制得那些影门的龟孙子抬不起头。但说到底，这是大帅送给你的念想。
江小年看着那把在火光下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手枪，却没有立即接过。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大哥，你留着用吧。说实话，当初大帅赠枪，我虽然收下了，但对我实在没啥用处。一来是我对火器实在生疏，准头不行；二来……
他顿了顿，摸了摸腰间的短刃，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二来，可能是练武之人的那点执念作祟，总觉得依靠拳脚兵刃更踏实。现在看来，是我太过自负了。今日若不是你和弟兄们带着这些家伙及时赶到，我们恐怕都要栽在这里。
李存辉闻言，浓眉一挑，不但没有收回枪，反而更坚决地往前一递：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学会用它！小年，你的功夫我们佩服，但江湖险恶，影门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多一样保命的本事，总不是坏事。这枪你先收着，从明天开始，我亲自教你！保证让你打得又准又狠！
看着李存辉真诚而坚持的目光，江小年心中的固执开始松动了，终于伸手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手枪。
好，那就麻烦李大哥了。江小年郑重地将手枪收好。
篝火在谷地中央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众人神色各异的脸。李存辉安排手下弟兄轮班警戒，清理战场，并将重伤的墨桐和几名受伤的墨卫妥善安置。王石头带着人检查缴获的影门兵器，啧啧称奇。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或明或暗地投向篝火旁那个被特殊对待的俘虏。
白薇被安置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旁，牛筋绳并未解除，但白芷亲手为她肩胛的箭伤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仔细包扎。整个过程，白薇始终闭着眼，偏着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任由白芷动作。
白芷的动作轻柔得近乎颤抖，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她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小薇，是你吗？”
“你还记得我吗？”
“那年我们走散后，你经历了什么？”……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在看到妹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侧脸时，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她怕，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怕打破这脆弱的、短暂的靠近。
江小年坐在稍远些的地方，由墨桓帮着重新处理左肩和肋下的伤口。他的目光扫过白芷那写满痛苦与期盼的侧影，又落在白薇毫无生气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白芷的心情，那个雨夜白府的血案，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他是唯二的见证者与承受者。如今小妹就在眼前，却形同陌路，这种煎熬，足以撕裂人心。
“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江小年走到白芷身边，低声道。
白芷猛地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却又带着一丝倔强：“不，她一定记得！只是……只是被影门用某种方法控制了！你看她的眼睛，刚才……刚才她看我的眼神，不是完全陌生的！”她像是在说服江小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江小年沉默。他回想起与“影子”的数次交锋，以及她最后时刻那异常的反应和眼神波动，确实不像是全然的无情。但影门的手段诡谲莫测，谁又能知道他们究竟对白薇做了什么？
“等她情绪好一点，再慢慢问吧。”江小年只能如此安慰。
夜深了。除了负责警戒的人员，大多数人都倚靠着岩石或树干，在疲惫和伤痛中沉沉睡去。白芷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离白薇不远的地方，目光几乎未曾从妹妹身上移开，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容颜刻进骨子里。
白薇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也睡着了。只有那在阴影中偶尔轻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下半夜，轮到李存辉带人值哨。他检查完各处岗哨，走到篝火旁添了把柴，看了一眼相依而坐的白家姐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稍远处坐下，抱着他的盒子炮，警惕地注视着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短。一直闭目假寐的江小年，忽然感到心中一种莫名的悸动！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谷底本就凝滞的地脉之气，似乎被一股微弱但精纯的阴寒内力极其巧妙地引动，产生了一丝几乎不可感知的紊乱！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白薇所在的位置！
借着篝火跳跃的余光，他看到——原本被牛筋绳牢牢捆缚、靠在岩石上的白薇，身体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类似于“缩骨”般的柔韧技巧，极其缓慢地从绳索的束缚中滑脱！而她肩胛处的伤口，似乎被她用某种方法暂时封住了血流，并未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崩裂！
她竟然一直在暗中运功冲穴，并且快要成功了！
江小年心中一凛，正要出声示警——
白薇的动作却骤然加快！如同挣脱了蛛网的夜蝶，身影一闪，便已脱离绳索，足尖在岩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左侧溪流上游、那片怪石林立、水汽最浓的区域疾掠而去！她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残影！
“什么人！”李存辉的厉喝声几乎同时响起，他也察觉到了异常，猛地举枪！
“别开枪！”白芷的惊呼声带着哭腔和绝望，她几乎是扑过来的，死死按住李存辉的手臂，“是她！是她跑了！别伤她！”
就这么一耽搁，白薇的身影已然没入了浓重的水雾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江小年冲到白薇刚才所在的位置，只看到地上散落的、被一种巧劲崩断的牛筋绳，以及岩石上……几滴新鲜的血迹——显然，强行运功冲穴和剧烈的动作，还是牵动了她的箭伤。
白芷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望着白薇消失的方向，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凉的夜风。
“她……她还是走了……”白芷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力与心痛。
江小年捡起那截断裂的牛筋绳，眉头紧锁。白薇的逃脱，固然让人失望，但也从侧面印证了白芷的猜测——她并非完全失去记忆，至少，她懂得利用此地的地脉特性来掩饰行踪，懂得在最严密的看守下寻找脱身之法，甚至……她可能潜意识里，还记得一些属于白家或者她自己的东西。
“她会回来的。”江小年看着白芷，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无论她记不记得，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斩不断。”
白芷抬起泪眼，看向江小年，仿佛在寻找一丝支撑。
江小年将目光投向白薇消失的黑暗，心中陡生无限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