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收回岩缝的瞬间，崖顶的风向变了。
云沧溟贴在断崖下方三丈处的凹槽里，五指嵌入石棱，掌心血痕早已被海水冲淡。他没有动，连呼吸都沉到了肺底。上方传来脚步声，比刚才那名长老沉重得多，每一步落下，岩壁微震，像是有铁锤敲在心口。
一道身影出现在崖边。
玄色长袍，金线绣云雷纹，袖口垂落时如静水铺展。来人背对深渊，面容隐在雾中，但那股威压却如实质般压下来，让整片海域的水流都变得滞涩。
是萧无涯。
云沧溟的左眼微微一缩，重瞳边缘泛起一丝玄冰色纹路。他记得这道气息——三年前思过崖上，就是这双手将他推下万丈深渊。那时他还只是个杂役弟子，灵力未通，摔断了三根肋骨，在剑冢底下爬了七天七夜才活下来。
如今那人站在崖顶，声音平静：“搜。”
两个字出口，四道光符自袖中飞出，呈菱形洒向深渊。符光流转，映出层层叠叠的黑雾，像是一张网缓缓沉降。每当符光掠过他的藏身之处，皮肤下的龙血便轻轻一跳，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触碰。
这不是探查。
是筛选。
他闭了闭眼，回忆起铁无心曾在锻造笔记里提过的“双核控枢”——高阶傀儡需主控远程牵引，次控内置引线，两者共鸣才能完美操控躯壳。而眼下这符光扫荡的方式，分明是在寻找某种特定血脉波动。
他们要的不是龙珠。
是他。
云沧溟缓缓将右手移至腰侧，指尖沾上一滴从岩缝渗出的暗红液体。那是魔纹激活后留下的残血，腥气极淡，却与他的龙血隐隐相合。他轻轻抹在胸口衣襟破损处，又用左手按住岩面，引一丝龙血渗入地脉。
符光再次扫来。
这一次，岩壁上的魔纹微微颤动，竟将他的气息吞入其中，再释放时已混同于环境残留。符光掠过，毫无停滞。
成功了。
他屏息不动，目光锁定崖顶那人。
萧无涯负手而立，姿态从容，可云沧溟看得清楚——他站的位置恰好将影子投在魔纹最密集的区域，而那影子的动作，总比真人慢半拍。更诡异的是，每当提到“龙珠”二字，他喉结会轻微抽搐一次，像是被外力牵动声带。
不正常。
太干净了。
正道领袖亲临险地，面对未知封印阵法，既无警惕也无迟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扫过深渊深处。他就像……早已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一名长老上前禀报：“掌教，下方无踪，是否上报宗门调遣更多人手？”
话音未落，萧无涯猛然转身。
动作快得不像人类。
右手如鹰爪掐住对方咽喉，另一只手翻掌向上，三根银灰色细线自后颈钻出，末端分叉如蛇信，直插长老脊椎。那长老瞬间僵直，双目失神，四肢扭曲摆动，像被无形之线吊起的木偶。
云沧溟瞳孔骤缩。
那傀儡线材质与海底追兵所用相同，但表面浮现出血色符文，由内而外流转不息。这是“血炼牵魂丝”——以活人精魄为引，操控者不仅能驱使躯体，还能抽取记忆与感知。
而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萧无涯在施术时，双眼短暂失去了焦距，嘴角微微抽动，吐出一句不属于他的低语：
“混沌道体……近了。”
声音沙哑阴冷，带着某种古老腔调。
云沧溟体内图腾猛地一震，肩头混沌漩涡仿佛受到召唤般旋转起来。他立刻压制气息，却发现那一瞬的波动已被察觉——萧无涯突然抬头，望向深渊某处，眉头微皱。
“有东西。”他开口，声音恢复清明，“继续搜。”
长老们领命散开，几名弟子开始沿崖壁垂绳而下。云沧溟知道不能再等。若让他们顺着绳索一路搜到底，自己藏身之处迟早暴露。
他慢慢松开右手，任身体下滑半尺，同时将龙血凝于足尖。鞋底与岩面接触的刹那，一股微弱吸力升起——龙血与魔纹共鸣，竟能短暂粘附于垂直岩壁。这是他在地穴淬体时无意发现的能力，尚未完全掌控，此刻却成了唯一的退路。
他一点一点挪向左侧，避开搜查路线。上方，萧无涯仍在下令，语气平稳得可怕：“封锁方圆十里，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尤其是杂役弟子，重点排查。”
杂役弟子？
云沧溟动作一顿。
他们知道他会混在底层人群里逃走？
还是说……他已经不在计划之外？
就在这时，一名弟子的绳索晃到他头顶上方不足两尺。那人低头查看岩缝，嘴里嘀咕着什么。云沧溟屏住呼吸，左手悄然摸向腰间一块碎石。
只要对方再靠近一点，他就只能动手。
可下一刻，萧无涯忽然抬手。
“不必往下。”他说，“目标不会留在原地。”
众人一怔。
“他受了伤。”萧无涯缓缓道，“右腿踝部有红痕蔓延，行动受限。他会选择最近的撤离路径——通往外海的礁道。”
云沧溟心头一凛。
他知道自己的伤势。
不止如此，连伤的位置都说得出来。
“传令下去，所有队伍转向西北，沿断裂带布防。我要活的。”
命令下达后，萧无涯并未立即离去。他站在崖边，望着漆黑海面，久久未动。直到最后一名弟子撤回，他才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抚过脖颈侧面。
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疤痕，几乎看不见。
三根银灰细线从皮下浮现，缠绕指节一圈，又缓缓沉入肌肤。
他的眼睛眨了眨，重新聚焦。
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云沧溟贴在岩壁上，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雾中。他知道，刚才那一幕绝非偶然。萧无涯确实在被人操控，但那具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挣扎意识——否则不会特意指出“活的”二字。
他是容器。
也是棋子。
而现在，真正的猎杀网已经铺开，方向正是碎星崖通往外海的唯一通道。
他必须赶在封锁完成前混进去。
云沧溟深吸一口气，双脚发力，沿着岩壁横向移动。龙血在经脉中缓慢流转，每一次推动都带来细微撕裂感，但他已顾不得这些。半个时辰后，他攀上崖顶西侧一处崩塌的乱石堆，借着夜色掩护伏低身形。
远处，一队弟子正列队返回宗门方向。都是杂役打扮，背着工具箱，步伐疲惫。这是每日巡海归来的小队，通常不会被盘查。
他扯下外袍残片，胡乱裹住右腿，又抓了把泥沙抹在脸上。刚准备起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一块拳头大的碎石滚落在地。
而那碎石原本所在的位置，赫然印着半个脚印。
有人来过。
而且刚刚离开。
云沧溟蹲下身，指尖抚过脚印边缘。泥土湿润，边缘清晰，说明留下痕迹的人体重不轻，行走时习惯先落脚跟。这种步态……他见过。
铁无心。
他师兄昨日本该在炼器房值守，为何会出现在碎星崖？
来不及多想，远处队伍已开始移动。云沧溟迅速起身，压低帽檐，混入队尾。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回头。
队伍穿过一片礁石林，走向通往宗门的浮桥。海风渐强，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就在他们踏上浮桥的第一刻，云沧溟忽然感到肩头一热。
混沌图腾在皮肤下微微发烫。
他低头看去，右腿裹布缝隙中，那道红痕正缓缓向上爬升，如同活物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