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苗苗今天起得很早。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兀地睁开了眼睛，猛然坐起，直直注视着一旁梳妆台上的镜子。
早上五点，入冬的季节里，太阳延长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这时候还黑的很厉害，屋子里面安静的让人窒息。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披上一件薄外套，赤足走向梳妆台前。
临近12月了，东北的暖气给的足足的，方苗苗身上的冷意快速褪去，她缓缓坐在梳妆台前面，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有点狼狈。
眼眶下面的眼袋稍微有点重，把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衬得有些暗沉。额头上的冷汗把刘海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贴在额头上。
方苗苗颤动了一下自己黝黑黝黑的瞳孔，脑海之中那幅画面再次浮现。尖利的声音同时刺入耳蜗。
“你要干嘛？！！！”
那不是她的声音。
方苗苗皱着眉闭上眼，伸手把自己被黏在一起的刘海搂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低声骂了一句：
“烦死了。”
随后她看了看时间，将一小串挂在旁边小架上的铃铛取了下来，那串铃铛用五色绳线编在一起，一个个铜黄色铃铛裂开小口子含住玲珠，造型工艺古朴却细致。方苗苗把它拿在手里晃了晃。
叮铃～
叮铃～
“您好，欢迎光临。”
刘婉茹点点头，走进了超市。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刘婉茹看向超市荧幕上写着的：「营业时间：7：30---21：45」
今天下班晚了，她应该抓紧点才行。
临近年关，科室里面的工作积压的一波比一波多，手下的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到现在恐怕还没回家。
可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做到主任这一步不就是为了像这样吗？
刘婉茹伸手提起一个购物篮，不紧不慢地向着超市的楼下走去。
楼上那些甩卖的大摊货她才不要，要买就买新鲜一些的，那种蔫吧的东西只有穷人和老头老太太才会去抢。
刘婉茹走在超市的货架之间脚步舒缓，和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做出鲜明的对比，她动作优雅地抽出一瓶标注着0糖0卡的纯茶，然后走到台阶旁开始下楼。
她微微提起自己的长羽绒服，一阶一阶地慢慢走下，不躲不避地迎向埋头上楼的人们，用鼻子看着他们主动避开自己。
嗯～就是这样。
作为一个有钱又事业成功的人，刘婉茹享受着这种高贵的感觉，享受着别人的避让，他人的退缩对于她来讲是一种另类的跪拜。
直到一个粗鄙的妇女撞到她。
“哎吆！你怎么回事！”
刘婉茹看着女人好像是忘了拿购物篮，整个人粗俗不堪地抱着一大捧的各类蔬菜，果不其然那些都是打折的破烂货。
咚--咚---
现在那些破烂货被撞的散了一地，几个表面有点坑洼的土豆顺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像是一只只逃窜的老鼠。
刘婉茹其实看到女人要撞到自己了，她早就做了准备，脚下稳稳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女人狼狈地摔在地上，然后她用听上去就又尖利又刻薄的声音继续说：
“没长眼睛啊？！看不到别人正在下楼吗？！”
“对...对不起....我看着快打烊了，一时间着急了。”
“着急？！！你着急就能这样横冲直撞吗？你撞坏了我怎么办？你知道我这一身衣服有多贵吗？！”
说着，刘婉茹微微伸出左腿，体现出自己削瘦的身体，白色的长羽绒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快打烊的时间，周围其实没有几个顾客了，寥寥几个人凑过来，看着眼前发生的闹剧，对着两人小声地嘀咕。
而刚从台阶上站起来的妇女穿着一个黑色的棉袄，既不时尚也不合身，裹在她的身上像是一个饱满的冻梨。她怯懦地说：
“真的不好意思，对不起....没弄脏您吧.....”
刘婉茹看着对方的姿态，从鼻子里哼出一股轻蔑的气。
“哼，算你运气好，遇到我。今天就算了吧～要是遇到别人，光是让你赔医药费你都赔不起。”
刘婉茹昂起脖子，垂下眼睛，悲天悯人地瞥了一眼矮胖的妇女，无视了对方嘴里“谢谢....真不好意思啊...”之类的声音，轻轻提起自己只装了一瓶饮料的提篮，迈步从妇女身边绕了过去。
真是享受啊。
像是昂首的天鹅绕过一块丑陋的石头，我就这样宽恕了一个粗鄙者的冒犯。
唯一不足的是，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更多的围观者了，真是可惜。
看着脚边的一枚土豆，刘婉茹用脚尖轻轻踢开了它。
骨碌碌-----
刘婉茹心情大好，她看着那枚土豆滚落进菜架的底部，哼着小曲儿走了。
走到肉类区，刘婉茹继续她的挑挑拣拣，那一块牛排看起来太干瘪，而那一块则肥瘦不均。
她一边捻起包裹好的肉排盒子，一边尖声尖气地说出这些肉的毛病。
看着一旁售货员有点尴尬的表情，刘婉茹侧了侧脑袋，把手里的牛排扔到一边，转身就走了。
或是水果不够鲜艳，或是鸡蛋的大小不均匀，或是冰柜里面的虾仁颜色不对，刘婉茹大方地指出这家超市的所有问题，她不禁感慨起自己的无私，除了她，谁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在一家超市里提出意见呢？
她想的也没错，她确实浪费了不少时间。
在她捏破一个草莓表皮的时候，平静的女性电子音在超市中响起。
“尊敬的顾客朋友们，您好，现在时间是晚间九-点-三-十-分。距离营业时间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请各位顾客朋友们在歇业时间到来前来到前台结账。感谢您的配合。”
周围的人听后，纷纷加快手上的速度，捡完自己要的东西后，全都匆匆走上了一楼，准备结算手里的东西后快点回家。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基本打扫好了自己的工作区域，把水果上的塑料布铺好，也有说有笑地互相结伴着走上了楼去。
两个售货员阿姨正往楼梯上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生正要下楼，看样子很急，其中一个阿姨便开口说：
“呀，丫头，怎么啦？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快歇业了呀，用不用阿姨帮你？”
被关心的女生抬起头，她喘着粗气，应该是刚刚剧烈运动了，她声音急促的说：
“没...没事阿姨，你们走吧，我就是找个东西，很快的。”
“啊，那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啊丫头，下面应该没人了。”
方苗苗点了点头，道过谢后急匆匆地冲下了楼梯。
等到她快步冲下楼后，就只看到了一个收尾的男售货员，其他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个男人看到气喘吁吁的方苗苗，又抬头看了看表，上面的时间已经到九点四十二。
“买啥？姑娘？马上就歇业了。”
方苗苗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
九点四十三。
冷意在皮肤上泛起，鸡皮疙瘩像是夜晚推上陆地的潮汐一样铺上她的皮肤。
不....不对......
在哪？
方苗苗左右看向周围，但是还是一无所获。
“姑娘，马上歇业啦，要拿什么快拿吧。”
“叔....！你先走吧，我不买菜，我拿了东西就走！你先上去吧！”
男人看着方苗苗，脸上的表情一变未变。
“姑娘，还有一分钟歇业。”
方苗苗猛然抬起头，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看清的一瞬间，冷意彻底席卷了方苗苗的全身，她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男人的脸孔变了。
原本方正的脸型现在看起来有点不规则，怪异的黑褐色爬上了他的皮肤。而嘴唇融化一样耷拉下来，露出残败的牙齿。
男人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随着他的动作，他的骨头发出摩擦的声音。
咔嚓---咔嚓---
一个恶心又含混地声音随着那男人的震颤从不知何处发出。
“距...距离......歇业时间......还还还..有......”
方苗苗顿时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她猛抽一口气！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