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计划本是天衣无缝的。
至少，在明渊通过系统反复推演了十七次之后，结论是如此。目标是一个刚刚投靠76号、正准备将一份涉及军统上海站残余人员藏匿点的名单交给日方的叛徒，代号“蝮蛇”。行动地点选在法租界边缘一家他们控制的贸易行阁楼，那里既是交接点，也是“无常”小组预设的陷阱。
明渊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在“蝮蛇”出示名单、确认交易对象的瞬间，由潜伏在对面楼顶的狙击手“隼”进行狙杀，另一名行动队员“影子”负责近距离补枪并夺取名单。整个行动要求在三秒内完成，随后两人沿预定路线撤离，制造出黑帮仇杀的假象。
他甚至考虑到了贸易行老板（一位并不知情的地下党外围成员）的安全，指令中明确要求不得伤及无辜，行动后会有其他渠道对其进行警告和转移。
时间，就在今晚八点整。
七点五十分，明渊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伪政府的经济报表，脑海里却同步着“隼”和“影子”传回的最后的确认信号。系统界面的一角，代表着行动成功率的数字稳定在92.7%。这已经是他所能计算出的最优解。
窗外，华灯初上，孤岛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喧嚣之下，致命的杀机正在悄然凝聚。
八点整。
明渊端起茶杯，动作却停滞在半空。他的感知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仿佛能“听”到远处那声被城市噪音掩盖的、沉闷的狙击步枪响。
一切本该就此结束。
二
然而，意外总发生在计划之外。
就在“隼”扣动扳机的前一秒，贸易行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撞开！不是预计中的“蝮蛇”和他的76号护卫，而是另一群穿着黑色劲装、行动迅猛的人！他们手中端着冲锋枪，进入的瞬间便火力全开，压制了整个一楼大厅！
是特高课的行动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系统的警报在明渊脑海中尖锐响起，原本92.7%的成功率瞬间暴跌至31%！混乱！计划被完全打乱！
“隼”在通讯频道里急促地报告突发情况，请示是否取消行动。贸易行内枪声大作，夹杂着伙计的惊呼和惨叫声。
明渊的心脏骤然收紧。特高课的出现，意味着情报泄露，或者这是一个针对“无常”的反陷阱！取消行动是最安全的选择，但“蝮蛇”和那份名单……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犹豫，局势再次剧变！
“蝮蛇”在几名76号特务的拼死保护下，仓皇冲进了贸易行，似乎想借助特高课的力量作为掩护。他手中紧紧抓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几乎同时，一直潜伏在贸易行后院阴影里的“影子”，做出了一个让明渊瞳孔骤缩的决定——他没有按照指令等待狙杀，而是如同真正的鬼影般扑了出去，目标直指“蝮蛇”手中的信封！
“影子！回来！”明渊几乎要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吼出来，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通过那微弱得几乎要中断的通讯连接，感知着远处那场血腥的混乱。
“影子”的身手极快，在76号特务和特高课队员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欺近“蝮蛇”，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寒光，不是刺向“蝮蛇”，而是精准地割向那个信封！
“砰！”“砰！”
数声枪响几乎同时爆发。“影子”的身体猛地一震，但他依旧死死抓住了那个被割开一半的信封，用力一扯！
信封碎裂，里面的纸张飞扬出来。
“蝮蛇”惊恐地大叫，旁边的特高课队员调转枪口。
就在这时，“影子”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他猛地将扯碎的纸张塞进嘴里，同时，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响了藏在腰间的一枚小型手雷！
轰——！
剧烈的爆炸声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仿佛在明渊的心头炸响！
通讯频道里，“隼”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随即彻底沉寂。连接中断了。
明渊僵在原地，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感知”范围内，那片区域被一股强烈的死亡和混乱的波动彻底淹没。“影子”的生命信号，消失了。彻底地，决绝地。
为了那份可能暴露更多同志的名单，为了保护那个尚未暴露的联络点（贸易行），“影子”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并尽可能地带走了秘密。
第一滴血……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又无比壮烈的方式，溅落在了明渊的“棋盘”上。
三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冷漠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明渊缓缓坐回椅子上，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虚脱般的寒意。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通过系统“看”到的最后画面——那决绝的扑击，那中弹时的震颤，那最后拉响手雷的、毫不犹豫的动作……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他见过同志被捕，见过敌人毙命。但这一次不同。“影子”是他直接指挥的行动队员，他的死，是明渊计划的一部分出现了致命的偏差导致的直接后果。那种“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系统的界面在他脑海中黯淡下去，一行冰冷的提示文字浮现：
【行动评估：失败。】
【目标‘蝮蛇’状态：重伤，被捕。】
【行动人员‘影子’：确认牺牲。】
【行动人员‘隼’：状态未知，通讯中断。】
【精神负荷峰值：98%…建议立即进行深度调节…】
深度调节？明渊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如何调节？用什么来调节？
他精心计算的概率，在残酷的现实和意外的变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影子”用他的血，浇醒了明渊一个他一直知道，却从未如此刻骨铭心认识到的道理——在谍战这盘棋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明诚。他显然也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行动失利和牺牲的消息，脸色异常沉重，推门进来时，看到地上的碎片和明渊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
“二少爷……”明诚的声音干涩。
“说。”明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隼’……撤出来了，受了点轻伤，已经转移到安全屋。”明诚低声道，“贸易行那边……特高课控制了现场，老板和两个伙计……都没能活下来。特高课认定是军统内部火并，或者……是冲着‘蝮蛇’来的灭口。”
明渊沉默着。无辜者的鲜血，又添上了几笔。
“还有……”明诚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根据‘隼’撤出来前最后观察到的情况，还有我们其他渠道的零星反馈……今晚特高课的行动，带队的人……好像是……南造云子。”
明渊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
南造云子？！她不是应该还在日本述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上海，并且精准地出现在那个交易地点？！
是巧合？还是……她根本就没离开？或者，她一回来，就立刻投入了对他，对“无常”的猎杀？
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行动在她的预料之内？意味着……“无常”小组内部，或者与他相关的信息渠道，出现了更严重的泄露？！
“影子”的血，难道仅仅是一个开始？
四
这一夜，明渊彻夜未眠。
他独自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仿佛要与这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影子”最后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与南造云子那冷冽而危险的面孔交替闪现。
愤怒、自责、悲伤、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在他心中交织、翻腾。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潜伏这条道路上的血腥与残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这不再是隔着屏幕的推演，而是真真切切、温热的生命在眼前消逝。
他想起“影子”档案里的记录，一个沉默寡言却技术精湛的年轻人，家里还有一位年迈的母亲……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能够将这些追随他的人在乱世中护得周全，至少，让他们死得有价值。
可今晚，“影子”的死，有多少价值？用他的命，换来了名单的部分销毁，换来了“蝮蛇”的重伤被捕（这意味着名单可能并未完全泄露，但也可能通过口供泄露），也换来了对南造云子悄然返回以及可能存在严重泄密的警示。
这代价，太沉重了。
天快亮时，明渊才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那一丝鱼肚白，眼神里所有的脆弱和动摇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鲜血淬炼过的、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决绝。
第一滴血，不会白流。
它会成为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提醒他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更加算无遗策。也会成为燃料，点燃他心中那团对敌人、尤其是对南造云子这个最危险对手的、更加炽烈的复仇火焰。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森寒：
“是我。通知下去，‘无常’小组，进入一级静默状态。没有我的直接命令，暂停一切行动。”
“另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给我查清楚两件事：第一，南造云子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回来的。第二，昨晚的行动，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哪怕把上海滩翻过来，也要把那只‘鼹鼠’，给我揪出来！”
挂断电话，明渊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晨曦微露，但孤岛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第一滴血已落，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第15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