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常”小组，如同一柄被精心保养、深藏于鞘中的利剑，平日里寂然无声，一旦出鞘，则必饮血而归。
在军统上海站因日军持续高压清剿而元气大伤、转入深度潜伏的孤岛时期，“无常”小组以其极高的行动成功率、神出鬼没的行事风格，以及那份令人费解的、总能精准避开陷阱的“运气”，迅速成为了戴笠手中最为倚重的敌后王牌，也成了日伪特务机关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尖刺。
而这柄利剑的执剑人，便是远在明公馆深处，以“藤原拓海”身份周旋于日伪高层的明渊。
他从不亲自参与行动，甚至很少直接与“孤狼”小组的核心成员见面。所有的指令、情报、行动计划，都通过明诚这个绝对可靠的“轴承”，以及一套复杂而高效的死信箱与密语系统进行传递。他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在远离烽火硝烟的棋盘另一端，运筹帷幄，落子无声。
此刻，他手中的“棋子”，正指向一个名叫赵忠恕的男人。
赵忠恕，原国民党苏沪警备司令部参谋，上海沦陷后，迅速投靠日寇，因其对上海防务及军统、地下党活动规律的熟悉，被76号主任李士群视为座上宾，委以“行动总队副总队长”的重任。此人手段狠辣，嗅觉灵敏，上任后短短数月，便破坏了军统数个外围组织，亲手抓捕并杀害了十数名抗日志士，被称为“76号之狐”。
更为棘手的是，赵忠恕深谙自保之道，行踪诡秘，住所戒备森严，身边随时跟着多名精锐保镖。常规的刺杀手段，很难近身。
“判官”的密电直接摆在明渊的书桌上，措辞冰冷，带着戴笠一贯的不容置疑：“‘狐’患日深，危及根本。着‘无常’限期铲除，以儆效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既是命令，也是一次考验。考验“无常”在孤岛严酷环境下的持续行动能力，也考验明渊这个神秘莫测的“执剑人”，是否依旧锋利。
明渊看着电文，脸上无喜无悲。系统的感知中，关于赵忠恕的大量信息碎片正在快速汇聚、分析——他的作息习惯，他的情妇住所，他常去的赌场和酒楼，他与李士群之间微妙的不和，他手下几个得力干将的性格弱点，甚至是他那个在教会学校读书、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私生女的情况……
一条条信息，如同散乱的拼图，在明渊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画像，也隐约指向了几个可能的突破口。
但他没有轻易做出决定。刺杀一个76号的高层，绝非易事。成功与否暂且不论，行动之后带来的疯狂报复和严密搜查，可能会使他苦心经营的许多渠道暴露，甚至危及到“深海”这条更重要的战线。
他需要一场“完美”的刺杀。不仅要除掉目标，还要将祸水引向别处，让日伪内部的狗咬狗，来替他承担怒火和调查的焦点。
二
机会，出现在三天后。
明渊以“藤原顾问”的身份，出席了一个由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举办的招待酒会。觥筹交错间，他“无意中”听到两个喝得面红耳赤的日本浪人（与军方关系密切的民间激进分子）在高声抱怨。抱怨的核心是，76号的赵忠恕，最近抢走了他们一桩利润丰厚的烟土生意，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支那猪！仗着李士群的势，竟敢把手伸到我们‘黑龙会’的碗里来！”一个浪人恶狠狠地骂道。
“听说他最近和‘青帮’那些残余分子也走得很近，想要另立山头呢！”另一个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愤怒。
言者或许无心，但听者有意。明渊端着酒杯，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系统的感知却将这段对话牢牢刻印下来。
“黑龙会”……“青帮”……烟土生意……另立山头……
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中碰撞，一个计划的雏形渐渐清晰。
他走到安静的露台，点燃一支烟，寒冷的夜风让他头脑愈发清醒。系统的推演能力全开，模拟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评估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
回到公馆书房，他立刻召来了明诚。
“目标，赵忠恕。”明渊言简意赅，将一张写满密令的纸条递给明诚，“行动时间，五天后，傍晚六点三十分。地点，他前往‘仙乐斯’舞厅与情妇私会的必经之路，康脑脱路转角。”
明诚接过纸条，快速浏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绝对的信任与执行决心。
“行动细节，都在上面。”明渊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记住几个关键点：第一，使用美制柯尔特手枪，子弹要特殊处理。第二，行动人员撤退时，要‘不小心’遗落下一件东西——一个刻有‘青龙’标记的铜牌。”
“青龙标记？”明诚微微一愣，“那是……‘黑龙会’下面一个分支堂口的信物？”
“没错。”明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赵忠恕最近抢了‘黑龙会’的烟土生意，还试图拉拢‘青帮’旧部，早已引起这两边的不满。我们只是帮他们把矛盾，激化一下。”
“嫁祸给‘黑龙会’和‘青帮’？”明诚立刻明白了明渊的意图。这确实是一步妙棋。日伪内部，76号与日本浪人团体、本地帮派之间本就关系微妙，互相倾轧。将刺杀案引向这两方，特高课和76号的调查方向首先就会陷入内斗的泥潭，很难会想到是军统精心策划的刺杀。
“不仅仅是嫁祸。”明渊补充道，眼神深邃，“行动前，想办法让‘黑龙会’那边知道，赵忠恕那天晚上会有一笔‘私货’交易，地点就在康脑脱路附近。让他们也派人去‘看看’。”
明诚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把水彻底搅浑！让“黑龙会”的人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届时枪声一响，场面混乱，无论结果如何，赵忠恕的死，都必然会算到与他们争夺利益的“黑龙会”或者与之关联的“青帮”头上！
“另外，”明渊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康脑脱路与另一条小路的交汇处，“这里，安排一个我们的人，伪装成黄包车夫。行动结束后，让他拉着空车，故意从巡捕房的巡逻队面前快速跑过，方向……指向法租界‘青帮’老大张啸林的一处产业。”
环环相扣，真假难辨。这已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刺杀，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一个角色，每一个道具，甚至每一个看似偶然的细节，都在导演的掌控之中。
“明白！”明诚沉声应道，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我立刻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三
五天后的傍晚，天色阴沉，细雨霏霏。
康脑脱路上行人匆匆。赵忠恕的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路口，减速，准备转弯。前后各有一辆坐着保镖的汽车护卫。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路边一家关闭的店铺二楼窗户突然打开，伸出两支黑洞洞的枪口！“砰！砰！砰！”急促而精准的点射！美制柯尔特手枪特有的声音在雨幕中格外清晰。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瞬间打穿了赵忠恕座驾的轮胎和车窗玻璃！司机和副驾上的保镖当场毙命！坐在后座的赵忠恕身中数弹，其中一发直接命中眉心，当场殒命！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从斜刺里的一条小巷中，冲出了几个手持斧头、棍棒的黑衣汉子，他们原本是“黑龙会”派来查看“私货”情况的，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呆了，下意识地亮出了兵器。
护卫车辆的保镖们反应过激，看到这些手持凶器的黑衣人，以为是伏击者，立刻开枪还击！顿时，街上枪声、喊杀声响成一片，乱作一团。
而那名完成了致命一击的“无常”小组狙击手，早已按照预定计划，从店铺后门悄然撤离，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在二楼的窗台上，遗落了一枚刻着狰狞青龙的铜牌。
混乱中，一辆黄包车拉着空车，如同受惊的兔子，从街角猛地窜出，险些撞到闻讯赶来的巡捕房巡逻队，然后在巡捕的呵斥声中，慌不择路地朝着法租界张啸林产业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切都如同明渊剧本上所写的那样上演。精准，高效，混乱，以及恰到好处的“线索”。
四
第二天，上海的报纸上出现了大幅报道。
《康脑脱路爆发激烈枪战，76号赵副总队长遇刺身亡！》
《疑似帮派仇杀，现场发现“青龙”信物！》
《日方震怒，责令彻查，租界巡捕房已介入！》
特高课和76号内部乱成一团。李士群暴跳如雷，一方面痛失得力干将，另一方面更是感觉颜面扫地。调查迅速展开，所有的初期证据都指向了“黑龙会”和与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青帮”。为了烟土生意，为了地盘争夺，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完全有动机对赵忠恕下手。
“黑龙会”方面则矢口否认，反指76号借机打压，双方在特高课面前吵得不可开交。法租界的张啸林更是莫名其妙，面对日方的质询和压力，百口莫辩。
一场针对抗日力量的疯狂报复似乎即将展开，但其矛头，却在明渊精妙的引导下，首先对准了日伪内部的“自己人”。
军统上海站残余人员，在得知“无常”再次干净利落地除掉一大汉奸，并且成功嫁祸，引发日伪内斗后，士气大振。戴笠再次发来密电，对“无常”褒奖有加，催促其再接再厉。
而在明公馆的书房内，明渊平静地看完了所有的报纸报道。系统的感知让他能够大致还原出事件后的混乱局面，与他预想的几乎分毫不差。
他没有丝毫的得意。每一次成功的刺杀，都意味着风险的累积，意味着敌人警惕性的提高。“判官”如同悬顶之剑，戴笠的嘉奖背后是更高的期望和更深的审视。而“深海”的静默，要求他必须更加谨慎地权衡每一次“亮剑”的代价。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湿冷粘稠。
“剑”的锋芒已然展现，但这锋芒，又能持续多久？下一次，敌人还会如此轻易地被误导吗？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判官”，是否已经通过这次行动，捕捉到了更多关于“无常”运作模式的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明诚敲门进来，脸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二少爷，‘家里’刚刚传来消息。”他低声道，用的是“深海”线的暗号。
明渊心头一凛，静默期内再次传来消息？
“说。”
“消息确认，‘福煦’杂货店联络点已安全放弃，人员全部转移。”明诚先汇报了一个好消息，但随即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是……在撤离过程中，我们的一名高级交通员，在试图通知另一条线下线时……被捕了。”
明渊的心猛地一沉。
“谁？”
“代号‘老枪’。”明诚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知道‘夜莺’小组转移后的大致区域，也接触过……部分关于内奸‘鼹鼠’的排查方向。”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剑”的锋芒刚刚隐去，“影”的危机，却以另一种方式，骤然降临！
（第15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