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独有之境
影噬之王的吸力,像要把魂从腔子里嘬出来。李凝阳骂,这鬼东西比讨债的还狠。苏青黛的月华薄得跟纸一样。云渚觉得,自己快被抽成一张人皮灯笼了,可灯芯里瑶光前辈那点火,还暖着。
“吼——!!”
无声的尖啸如同实质的冰锥,洞穿神魂,冻结思维。影噬之王那猩红的光点骤然膨胀,化作两道吞噬一切的涡旋,恐怖的吸力不再是作用于灵气或肉身,而是直接针对“存在”本身!心灯的光晕被拉扯成细长的光丝,丝丝缕缕投向那张开的虚无之口,云渚甚至感觉自己的记忆、情感、对“自我”的认知,都开始松动、剥离!
“稳住道心!它在吞噬我们的‘存在烙印’!”苏青黛嘶声厉喝,嘴角鲜血汩汩而出,头顶昆仑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月华寸寸碎裂。她纤薄的身躯剧烈颤抖,却死死挡在云渚侧前方,以身为盾,硬撼那无形无质却足以湮灭神魂的吸扯。
“他娘的……老子……烧干你!”李凝阳目眦尽裂,须发皆张,一口燃烧着本命精血的纯阳真火喷在铁拐上!铁拐瞬间化作一根通体赤金、符文缭绕的火焰天柱,不是砸,而是“撑”!悍然杵在云渚与影噬之王之间,以自身纯阳不灭的炽烈道韵,强行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存在”壁垒,隔绝那恐怖的吸力。他浑身皮肤龟裂,鲜血还未渗出就被蒸干,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却咧嘴惨笑:“小子……再……再想不出辙……老子可真要……变成人干了……”
云渚七窍流血,视线模糊,心灯的光芒急剧黯淡,灯焰缩回豆大一点,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瑶光残魂传来的波动微弱如风中残烛,传递着不舍与决绝,似乎在劝他放弃,自行遁走。
放弃?遁走?
不!绝不!
云渚神魂剧痛,意识却在极致的压迫下,被逼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紫微帝君的“绝对秩序”,青帝的“自然生机”,墟皇的“牺牲守护”,瑶光的“仁心悲悯”,守碑人一族的“执着等待”,李凝阳的“狂放不羁”,苏青黛的“清冷守望”……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无数画面、无数道韵、无数冲突的理念,如同走马灯般在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疯狂旋转、碰撞、破碎、重组。
他一直在寻找“平衡”,在秩序与自然、在守护与牺牲、在仁心与铁血之间……寻找那条不偏不倚的中道。可此刻,在这“存在”本身都被吞噬的绝境下,那条“中道”在哪里?妥协?折中?还是……根本不存在这样一条现成的路?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常出乎众哉!”
一个苍茫、恢弘、仿佛来自万古时空之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识海最深处炸响!不是听到,而是本就存在,此刻被生死间的明悟所激发!
是了!他一直追求的“平衡”,是否也落入了“求同”的窠臼?求秩序与自然的“同”,求守护与牺牲的“同”,求仁心与铁血的“同”?试图在别人的道路上,找一条“不偏不倚”的、属于所有人的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以出乎众为心”?何尝不是被紫微、被青帝、被一切既有的“道”所束缚?
“因众以宁所闻,不如众技众矣!”
依靠众人的认可来安定自己的认知,见识才能反不如众人!他的道,为何要寻求任何“他者”的认可或参照?为何要执着于“平衡”这个概念本身?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
真正的“主宰”,不是被“物”(秩序、自然、乃至“平衡”这个概念)所役使。能驾驭万物(物物)的前提,是自身不被任何一“物”所局限(不物)!
“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
刹那间,云渚悟了。
他的道,从来就不是“平衡”二字。平衡,只是表象,只是手段,只是他在摸索过程中,为自己找到的一个暂时落脚点,一个理解的框架。 他真正追求的,是“独有”!是超越“秩序”与“自然”、“有”与“无”、“生”与“灭”这些对立概念之上的,一种“包容万有,而我自在”的本然状态!
“我即是我,何须平衡万物?万物自有其性,何须我来权衡?我之所行,便是道;我之心安,便是理!”
一念通透,豁然开朗!
“轰——!”
濒临崩溃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枚定海神针!所有混乱的感悟、冲突的道韵、纠缠的执念,如同百川归海,不再彼此冲突、制衡,而是自然而然地 “各归其位,各得其所”!它们并未消失,也并未融合成一个混沌的整体,而是如同周天星辰,各自按照自身的轨迹运行,却又共同构成一片璀璨的、和谐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星空!
这星空的核心,不是任何一颗星,而是那包容一切、映照一切、却又不执着于任何一物的——“我”!
“物而不物,故能物物!”
云渚猛然睁眼!眼中再无挣扎,再无彷徨,只有一片澄澈如虚空、却又映照万有的平静。
他不再试图“维持”心灯的光晕去对抗吸力,而是轻轻松开了对心灯的控制。心灯微微一颤,灯焰竟自然而然地……熄灭了。
“小子!你做什么!”李凝阳骇然惊呼。
苏青黛也猛地看向他,美眸中充满难以置信。
然而,下一刻——
熄灭的心灯,灯座之中,一点比之前凝练、纯粹、温暖千万倍的“光”,并非燃烧而出,而是“自然显现”。这光无色无相,却又蕴含万色万相;无声无息,却又似大道伦音。它不再向外照耀,而是向内收敛,彻底融入了云渚的身体,融入了他的神魂,融入了他的“存在”本身。
云渚整个人的气息变了。不再是元婴期的威压,也不是某种特定的道韵。而是一种“在”与“不在”之间,“有”与“无”之间的奇妙状态。他站在那里,却又仿佛与这片“星骸残响”、与周围的黑暗、与那吞噬一切的影噬之王,并无分别。
影噬之王的恐怖吸力,骤然失去了目标!它疯狂吞噬,却什么也吸不到!仿佛云渚这个人,已经超越了“被吞噬”与“不被吞噬”的范畴,它的吞噬之力,对他无效了!
不,不是无效。而是云渚“允许”它吞噬,但它吞噬的,只是云渚“愿意”让它吞噬的部分——那些曾经的迷茫、执着、对“平衡”概念的固守。而真正的、领悟了“独有”之境的云渚,它碰触不到,也理解不了。
“这……这是……”李凝阳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云渚。
苏青黛美眸中异彩涟涟,低声喃喃:“独有……至贵……”
云渚看向那因“吞噬”落空而陷入短暂凝滞、甚至有些“困惑”的影噬之王,微微一笑。这笑容平淡,自然,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慈悲。
他没有攻击,没有防御,只是抬起手,对着影噬之王,轻轻“一点”。
没有灵力奔涌,没有道韵轰鸣。但就在他指尖所向之处,那影噬之王周身的灰蒙蒙光晕,骤然剧烈波动、紊乱!它体内那源于“混沌珠”的、介于“有”“无”之间的诡异力量,仿佛遇到了真正的“主人”,又仿佛遇到了绝对的“天敌”,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冲突、瓦解!
“吼——!!!”
影噬之王发出惊恐到极致的无声嘶吼,庞大的阴影之躯剧烈颤抖、扭曲、膨胀,那两点猩红的光点明灭不定,充满了难以理解、无法应对的“恐惧”!
它赖以生存、吞噬一切的“虚无”与“混沌”本质,在云渚这“物而不物,故能物物”的“独有”之境面前,第一次,失去了“定义”他、乃至“影响”他的资格!反而被云渚那“包容万有,自在独有”的意境,从根源上“否定”了其存在的“绝对性”!
“散了吧。”云渚轻声说,如同在劝解一个迷途的孩子。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恐怖的影噬之王,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 消散、湮灭,化作最原始、最纯净的、不含任何意念的混沌之气,缓缓融入四周的“星骸残响”之中。它存在过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了,以一种比它自身吞噬更彻底、更本源的方式。
随着影噬之王的消散,周围那无穷无尽的普通影噬,如同失去了首领的虫群,发出惊恐的嘶鸣,纷纷钻入尘埃深处,消失不见。
心灯的光芒自然而然地重新亮起,温暖、稳定、不再有丝毫摇曳,光芒所及,“星骸残响”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竟也淡化、退却了许多,仿佛这片绝地,也“认可”了云渚此刻的存在状态。
李凝阳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看着云渚,眼神像在看怪物:“你……你小子……刚才那是……什么鬼?”
苏青黛收起昆仑鉴,擦去嘴角鲜血,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云墟,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独有之境,物我两忘……恭喜云兄, 得窥大道真容。”
云渚缓缓收回手指,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圆融自在、仿佛与天地万物皆有联系却又独立不改的状态,心湖平静无波。他看向瑶光残魂指引的方向,那里传来的牵引感,比之前清晰、亲切了无数倍,仿佛在欢呼,在共鸣。
“走吧。”他平静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瑶光前辈,在等我们。”
(第一百三十章 完)
绝境悟道,窥见“独有”!云渚于生死间打破“平衡”执念,领悟“物而不物,故能物物”的真谛,一举踏入玄妙不可言的“独有之境”!影噬之王烟消云散,前路迷雾暂开。瑶光残魂牵引愈强,终极之地近在眼前!然,“独有”之境初成,前方又有何等考验?这“星骸残响”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与瑶光、与青帝、与那“混沌珠”又有何关联?真正的终点,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