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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3月2日,哈尔滨的黎明来得迟缓而凝重。

松花江还在冬眠,冰面泛着幽蓝的冷光,像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玻璃。林默站在江堤上,风从江面卷来,带着冰碴子打在脸上,细密地疼。他俯身,军大衣下摆扫过冻得硬邦邦的泥土,手伸向江边——那里的冰已经开始融化,露出一掌宽的黑水。

他挖起一把土。

土是黑的,东北特有的、能攥出油来的黑土,可此刻在他掌心,却硬得像碎石子。他用手指捻,土块缓慢地碎裂,露出里面依然冻着的芯子。寒气从指尖窜上来,沿着手臂,直抵心口。

“林工,冻土层测量结果出来了。”

身后传来年轻的声音。林默回头,看见省农科院的技术员陈树平,一张娃娃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清鼻涕。小伙子手里攥着温度计,另一只手捧着笔记本,笔记本的纸页在风里哗啦啦地翻。

“地表温度,零下三度。冻土层……”陈树平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最深处有四十二厘米。按这化冻速度,大面积开耕,至少得等到三月二十日以后。”

林默没说话。他把手里的土慢慢撒回地上,看着那捧黑土散落在冰与土的边缘。然后他直起身,望向江对岸——那里是广袤的、尚未苏醒的田野,去年秋收后留下的茬子还戳在雪地里,一丛一丛,像大地长出的胡茬。

“等不了。”林默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三月二十日开耕,播种期就要压缩到六十天。今年气象预报看了吗?”

“看了。”陈树平赶紧翻笔记本,“春旱概率大,夏季可能有涝……”

“所以必须抢时间。”林默打断他,转过身。江堤下,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都是各区的农业干部,有的骑马刚到,马鼻孔里喷着白气,人在马背上搓着手,呵出的气在晨光里凝成团团白雾。

林默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些脸,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戴着眼镜像个书生,有的脸颊上有冻疮留下的深紫色斑痕。但他们都在看着他,目光里有焦灼,有期待,也有不易察觉的惶恐。

今年要耕种三千万亩土地。

要养活两千万人。

这数字林默在心里滚过无数遍,每次滚过,都沉甸甸地压着胸口。去年是好年景,风调雨顺,加上推广了新品种、新农具,创下了亩产六百斤的奇迹。可老天爷不会年年赏饭吃,今年的预报,白纸黑字写着“旱”“涝”两个字。

“同志们,”林默提高了声音,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年春耕,是一场仗。一场必须打赢的仗。”

人群寂静。只有马偶尔打个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冻土。

“冻土深,我们就提前准备。时间紧,我们就昼夜不停。从今天起——”林默顿了顿,一字一句,“备耕总动员,开始。”

二、礼堂灯火

3月3日,凌晨四点,哈尔滨还在沉睡。

但东北局大礼堂外,已经人影幢幢。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混杂在尚未散尽的夜色里。来自黑龙江、吉林、辽北三省十八个专区的农业干部,有的骑马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军大衣的毛领上结着白霜;有的挤在敞篷卡车上,脸冻得发青,一下车就拼命跺脚。

礼堂里没有暖气,但人挤人,呵出的气在头顶聚成一片白蒙蒙的雾。长条木椅不够坐,后来的人就倚墙站着,或者干脆蹲在过道里。空气里有烟草味、汗味,还有从外面带进来的、冰冷的泥土气息。

八点整,林默走上主席台。

台下瞬间安静。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林默今天穿了件半旧的灰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他没拿讲稿,只手里攥着个玻璃瓶。瓶子里,金黄的玉米种子在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同志们。”

林默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实实在在。

“都冷吧?我也冷。”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台下有人轻笑,紧绷的气氛松动了些。

“可咱们心里,得揣着一团火。”林默举起玻璃瓶,“看见了吗?这是‘抗寒一号’,农科院新培育的品种。零度就能发芽,比老品种早熟十五天。十五天,意味着什么?”

他环视台下:“意味着如果六月有涝,咱们的庄稼已经抽穗了,涝不着。如果秋天早霜,咱们的粮食已经灌饱浆了,冻不着。”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早熟十五天,这对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简直是救命的时间。

“今年,我们要推广五百万亩。”林默的声音压过议论,“不只是这个品种,还有新的耕作方法、新的农机具。杨将军——”

坐在主席台侧面的杨树站起身来。这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军,如今主管东北的农机调配,脸上的刀疤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农机局已经调配了两千台拖拉机、五千台播种机。”杨将军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斩截,“但不够,远远不够。咱们东北这么大,三千万亩地,靠这些机器,杯水车薪。”

台下静了静。有人小声叹气。

“所以——”杨将军话锋一转,“要土洋结合!有拖拉机的用拖拉机,没有的,就用马拉播种机,连马都没有的,用锄头刨,也得把种子给我埋进土里!”

“人拉犁,肩挑担,咱们又不是没干过。”台下有人喊了一嗓子,是辽北专区的一个老区长,嗓门粗豪。

“对!”林默接过话头,“但今年,咱们要干得更巧,不是硬干。什么叫巧?”

他转身,指了指身后悬挂的巨大地图。地图上,红蓝两色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计划:红的是粮食作物,蓝的是经济作物;实线是已有机耕道,虚线是待修的水利线路。

“水利要配套,种子要优化,田间管理要科学化。”林默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松花江灌渠必须三月贯通,东辽河堤防要在汛期前加固,各地的小型水库、塘坝,能修的修,能补的补。”

“可是林工——”台下站起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是吉林专区的农业技术员,声音有些怯,“这些工程都需要人,可现在春耕在即,劳力本来就紧张……”

“问得好。”林默点点头,“所以我们要统筹。水利工程,用农闲时的劳力,用妇女,用半劳力。春耕大忙时,精壮劳力全部下地。各专区、各县,要排出时间表,像打仗一样,精确到天,甚至到时辰。”

会议从上午开到中午,简单的窝窝头就咸菜,大家蹲在礼堂外边吃边继续讨论;从中午开到傍晚,煤油灯点起来了,在浓重的烟雾里,灯光昏黄如豆。

林默几乎没坐过。他在主席台和台下之间走动,听一个老农技员讲土壤改良的土办法,和一个年轻干部争论化肥调配的比例,又蹲在地上,用粉笔给几个合作社主任画轮作示意图。

夜深了。哈尔滨静下来,窗外只有风声。礼堂里,算盘声噼啪响——会计们在核算农资分配数字;打字机咔嗒咔嗒——秘书处在赶制文件草稿;还有低低的、持续的争论声,关于种子配发顺序,关于农机调配优先级,关于假如真的发生春旱该怎么办……

凌晨两点,当《1948年春耕实施方案》最终定稿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这份三十七页的文件,从种子供应、农具检修、水利建设、劳力调配,到病虫害防治、收割入库,甚至包括万一歉收时的应急储备,事无巨细。

林默握着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文件,手有些抖。不是累,是沉。这薄薄的几十页纸,关系着千万人的饭碗,关系着这片土地上,能不能再熬过一个冬天。

“散会。”他最终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人群默默散去,马蹄声重新响起,消失在哈尔滨的深夜里。他们要把这份方案,带回十八个专区,带回一百多个县,带回成千上万个村庄。

天,快亮了。

三、铁牛苏醒

3月5日,佳木斯农机站。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喧嚣就开始了。五十台苏联援助的“斯大林-80”拖拉机,像五十头沉默的铁牛,整齐排列在露天地里。一夜的霜,在它们深绿色的装甲上镀了层银白。

赵大山从维修车间里钻出来,手里拎着扳手,呵出的气在胡茬上结了细冰凌。他是农机站最老的技工,从伪满时期就在这儿修机器,今年五十八了,背有点驼,可一双手还稳当得像台钳。

“师傅,这辆。”徒弟小柱子指着一台拖拉机,履带松垮垮地耷拉着。

赵大山没说话,蹲下身,手在履带上一节一节摸过去。零下十度的铁,沾手就撕下一层皮。他摸到第三个滚轮时,停住了。

“这儿。”他用扳手敲了敲,声音发闷,“轴承碎了。”

“仓库里没备件了。”小柱子苦着脸,“苏联的配件,去年就用完了。咱们自己厂的,规格对不上。”

赵大山直起身,眯眼看了看天。灰白色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太阳,就是一片冻住的、厚重的灰。他又蹲回去,这次干脆躺到车底下去。冰冻的地面透过棉袄,寒气针一样扎进来。

他在车底下待了二十分钟。出来时,脸冻得发紫,可眼睛里有光。

“有办法。”他把小柱子叫过来,用粉笔在冻硬的地上画图,“看见没,这个承力结构,咱们可以用轧钢厂的废料,重新车一个。尺寸我改过了,这儿加厚两毫米,这儿开个槽……”

他讲得仔细,小柱子听得更仔细。周围几个技工也围过来,蹲成一圈,看着地上那幅简陋却精确的草图。风刮过来,粉笔痕有点模糊,赵大山又描了一遍。

“能行吗,师傅?”有人小声问。

“不行也得行。”赵大山说,“离春耕就剩半个月,这些铁牛有一头趴窝,就少耕几百亩地。少几百亩地,就少收几万斤粮。几万斤粮,够一个村子吃一冬。”

他说完,又钻进车底下去了。这次带着小柱子,师徒俩在车底叮叮当当敲打起来。其他技工散了,各自回到自己的拖拉机前。院子里,扳手声、锤击声、偶尔的吆喝声,混成一片粗粝的交响。

中午时分,林默来了。

他没惊动任何人,悄悄走进院子,在一台台拖拉机间穿行。有的拖拉机已经发动,突突地冒着黑烟;有的还拆开着,零件摆了一地;技工们蹲着、跪着、躺着,手上脸上都是油污。

他在赵大山那台车前停下。车还趴着,赵大山半个身子探在引擎盖里,小柱子在下面递工具。

“老师傅,”林默开口,“这台什么时候能修好?”

赵大山从引擎盖里退出来,看见是林默,用袖子抹了把脸,抹出一道油污的黑痕。“今天,今天一定修好。”

“缺配件?”

“嗯,自己改了一个。”赵大山从车底摸出那个新车的轴承,铁疙瘩还热着,显然是刚加工出来的。

林默接过来,掂了掂,又仔细看那精巧的改造。“好手艺。”他由衷地说,“这办法,其他车有类似问题也能用?”

“能。我画了图,让柱子去教其他人了。”

林默点点头。他喜欢这样的工人——话不多,可手里有活,心里有数。

下午,院子里忽然一阵骚动。一辆卡车开进来,车上盖着帆布。卡车停稳,帆布掀开,露出三台崭新的、油漆味还没散尽的播种机。

“咱们自己造的!”农机厂长王建国从驾驶室跳下来,四十多岁的汉子,激动得像个孩子,“林工,您看看,哈尔滨农机厂,用鬼子留下的旧机床改的,精度差了点,可用能用!”

林默走近。播种机确实粗糙,焊接处凹凸不平,油漆也刷得马虎。但他蹲下身,用手拨弄排种器,齿轮咬合顺畅;又看开沟器,角度合适。

“试试。”他说。

机器被推下卡车,挂上一台已经修好的拖拉机。地是冻的,但有一片试验田特意留了没上冻的。拖拉机轰鸣着开过去,播种机在后面,划开一道均匀的浅沟,种子簌簌落下,间距几乎分毫不差。

林默跟着走了一垄,蹲下,扒开土。种子埋的深度,正是农技手册上要求的三到五厘米。

“好!”他直起身,拍王建国的肩,拍得很重,“月底前,再生产一百台!”

“保证完成任务!”王建国胸脯挺得老高。

夕阳西下时,院子里五十台拖拉机,有四十八台已经发动起来。五十台铁牛,轰鸣着,震颤着,喷出的黑烟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一片低垂的云。赵大山站在那片云下,看着自己修好的那台车,突突地喘着粗气,履带碾过冻土,留下深深的辙印。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他修好第一台拖拉机——那时还是日本人开的农场,车是日本的,修好了,日本工头赏了他一巴掌,嫌他修得慢。

而现在,这些铁牛,是中国的,耕的地,也是中国的。

老师傅转过身,悄悄抹了把眼睛。风太大,吹得眼睛疼。

四、金色的希望

3月7日,双城县种子站。

天还没亮,仓库外的空地上就排起了队。队伍蜿蜒,从仓库门口一直排到村口的老槐树下,还在不断加长。农民们裹着臃肿的棉袄,抄着手,踩着脚,脸缩在竖起地衣领里,只露出一双双眼,眼巴巴地望着仓库那两扇紧闭的木板门。

队伍里,有合作社的代表,赶着马车来的,车上摆着空麻袋;有单干的农民,背着背篓,或者干脆提着个布口袋;还有半大的孩子,替家里来领种子的,冻得鼻涕拖得老长。

保管员老周,天蒙蒙亮就来了。他今年六十二,是种子站的老资格,戴一副断了腿、用线缠着的老花镜,坐在仓库门口的小桌前,桌上摆着厚厚的登记册,还有一盏煤油灯——天还暗,灯点着,昏黄的光圈拢着册子,拢着他满是皱纹的脸。

“老李家,‘抗寒一号’,十五斤——”老周的声音嘶哑,但清楚。他每念一个名字,就从册子上抬起头,透过滑到鼻尖的老花镜,仔细打量领种子的人,核对手印或者介绍信。然后转身,朝仓库里喊:“‘抗寒一号’,十五斤——”

仓库里,他的小孙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就应一声,用木斗从大麻袋里舀出种子,倒进小麻袋,扎紧口,抱出来。领种子的人上前,在登记册上按手印——不认字的,就按手印;认字的,签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然后接过种子,背起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秩序井然,只有木斗舀种子的沙沙声,和人们短促的交谈声。

太阳升高了些,天气依然冷,但排队的人群有了点活气。有人开始小声聊天,聊去年的收成,聊今年的打算,聊谁家闺女要出嫁,聊谁家生了头小牛犊。空气里有烟草味,有陈旧的棉袄味,还有一种隐约的、躁动的希望。

突然,队伍后面传来哭声。开始是压抑的呜咽,后来变成号啕,一个老汉的声音,嘶哑,绝望。

人群骚动起来。林默正好从县里开完会过来,听见哭声,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

是个干瘦的老汉,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哭得浑身发抖。他脚边,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纸片。

“咋回事?”林默蹲下身,轻声问。

老汉抬起头,脸哭得皱成一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种子票……我的种子票丢了……找不着了……这可咋办啊,一家老小就指望这点种子活命啊……”

旁边有人小声说:“是后沟村的刘老栓,走了三十里地来的,天没亮就到了,排了半天队,一摸兜,票没了……”

林默捡起地上的纸片,是村里的介绍信,盖着模糊的红章。他又看看老汉那双粗糙的、裂着血口子的手。“老人家,别急。你叫刘老栓?后沟村的?”

老汉拼命点头,眼泪又涌出来。

林默起身,走到老周的桌前。老周已经听明白了,正翻着登记册。“后沟村,刘老栓……”他枯瘦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间移动,“在这儿。‘抗寒一号’,二十斤。票号是……七三零五。”

“按手印领了吗?”林默问。

“没,册子上没手印,应该还没领。”

林默从怀里掏出钢笔,在登记册空白处刷刷写了几行字,签上自己名字。“先发给他。票丢了,手续后补。”

老汉被扶起来,还懵着,直到那小孙子把一袋沉甸甸的种子塞进他怀里,他才“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要给林默磕头。林默赶紧拉住他。“老人家,使不得。赶紧回家,把种子收好。按时下种,好好伺弄,秋后多打粮,就是谢我了。”

老汉背着种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远了,还在抹眼泪。

队伍又恢复了秩序。只是人们看林默的眼神,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林默没多停留,他还要去省农科所。那里,一场静悄悄的革命,正在显微镜和培养皿之间发生。

农科所的实验室,是间简陋的平房,生着炉子,依然冷。研究员小王,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趴在恒温箱前,眼睛贴着玻璃,一动不动。

恒温箱里,一排排培养皿,皿底垫着湿润的滤纸,纸上,星星点点的嫩白——是玉米种子的胚芽,刚刚突破种皮,探出一点点脆弱的、充满生命力的白尖。

小王已经守了三天。他在做一个对比实验:一半种子用传统方法处理,一半用林工提出的“温汤浸种法”——用五十度的温水,浸泡十分钟,然后迅速捞出,晾干。

时间一点点过去。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炉子里煤块轻微的爆裂声。小王几乎不敢呼吸,他怕呼出的气,干扰了恒温箱那微不足道的温度。

忽然,他身子一震。

然后猛地跳起来,碰翻了凳子,咣当一声响。他顾不上扶,扑到实验台前,抓起记录本,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发芽率……对照组,百分之七十八。实验组……实验组……”他声音也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喊出来,“百分之九十九!”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其他研究员探进头。“成了?”

“成了!”小王挥舞着记录本,脸涨得通红,“林工的方法,发芽率提高了二十个百分点!二十个!”

人群欢呼起来。这个简单的、几乎不需要成本的方法——只需要一锅热水,一个旧水缸,一点温度计——能把种子的出苗率提高两成。这意味着,同样的种子,能多养活两成的人。

林默就是这时进来的。他没说话,走到恒温箱前,弯腰看那些嫩白的胚芽。看得很仔细,看了很久。

然后他直起身,对小王,也对所有人说:“写操作手册。简单点,让不识字的老农也能看懂。画上图,步骤一二三。印出来,发到每一个村,每一个合作社,每一户农民手里。”

“是!”小王立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窗外,天色向晚。种子站的队伍已经稀疏,最后几个农民背着种子,走在夕阳的余晖里。他们背着的,是金色的、沉甸甸的希望。而实验室里,那些刚刚突破种皮的胚芽,也在恒温箱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同样金色的、微弱而坚定的光。

五、大地血脉

3月9日,松花江灌渠工地。

三十里长的战线,红旗插成一片海洋。五万人,像蚂蚁一样,散布在初春依然坚硬冰冷的土地上。镐头起落,砸在冻土上,溅起冰碴;铁锨翻飞,扬起的尘土在风中弥漫。号子声此起彼伏,粗犷,沙哑,却有一种劈开天地的力量。

“嘿——哟!加把劲呀!”

“嘿——哟!通水渠呀!”

林默和工程总指挥老郑,沿着刚挖出雏形的渠岸巡视。老郑是个黑脸汉子,水利专家,在陕北修过渠,在山东治过河,一双手像老树根,指节粗大,布满裂口。

“进度慢了。”林默看着眼前的一段。上百个民工在干活,可动作拖沓,镐头落下有气无力,有人甚至拄着锨把,望着天发呆。

“都是附近村子的民工,记工分,干多干少一个样。”老郑叹了口气,“积极性起不来。磨洋工的多。”

林默没说话,继续往前走。走过一个拐弯,看见另一段工地,景象却不同。民工们干得热火朝天,汗珠在黝黑的脊梁上滚动,在寒冷的空气里蒸腾出淡淡的白气。进度明显快出一截。

“这段是哪个村的?”林默问。

“靠山屯的。他们自己包了一段,说要比别的村先挖通。”老郑说。

林默眼睛亮了亮。他走到靠山屯那段工地,看见地头插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靠山屯段”,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今日进度:三十丈。明日目标:三十五丈。”

一个老汉,看样子是带队的,正扯着嗓子喊:“后生们,加把油!咱们靠山屯不能落人后!早一天通水,咱的地就早一天喝饱水!”

民工们轰然应和,镐头抡得更起劲了。

林默把老郑拉到一边。“看见了吗?分段包干,明确责任,进度公开,奖惩分明。人都有争强好胜的心,用好了,就是生产力。”

当天下午,整个工地都竖起了木牌。三十里战线,分成一百段,每段都标明了负责的村、今天的进度、明天的目标。指挥部还宣布:提前完工的,有奖励——多记工分,发粮食,发农具。落后的,要受罚——扣工分,还要在大会上做检讨。

风气顿时一变。磨洋工的少了,偷懒的没了。各村之间暗暗较上了劲,你今天挖三十丈,我明天就挖三十二丈。号子声更响了,镐头落得更密了,冻土在疯狂的进攻下,一寸寸后退。

但最硬的骨头,是穿山隧洞。

灌渠要穿过一座不高的石山,必须在山体里打出一条三百米的隧洞。这是整个工程最难、最危险的一段,交给了青年突击队。队长小刘,才二十二岁,个子不高,精瘦,可眼里有股不服输的狠劲。

起初用炸药。一炮放下去,硝烟散尽,进去一看,只炸开脸盆大个坑。石质太硬,是整块的花岗岩。

“照这速度,打到猴年马月去。”小刘急得嘴上起泡。春耕不等人,渠不通,水就引不过去,下游几万亩地就得靠天吃饭。

他蹲在洞口,盯着那狰狞的岩石,看了半天。忽然想起小时候,冬天在河里玩,捡了被河水冲圆的鹅卵石,放在火上烤,烤得滚烫,再扔进冰水里,石头“咔”一声就裂成几瓣。

“有办法了!”他跳起来,冲进工棚,找出几把废弃的柴刀,架在火上烧。烧红了,猛地按在岩壁上。

刺啦——白气蒸腾,岩石表面出现细密的裂纹。

“快!拿水来!”小刘吼。

一桶冷水泼上去。热胀冷缩,岩石表面的裂纹加深、延伸,发出细微的、噼啪的脆响。

“就这么干!”小刘眼睛放光,“先用火烤,再泼冷水!把石头烤酥了再炸!”

土办法上马。工人们在岩壁前架起火堆,柴火哔剥燃烧,烈焰舔舐着岩石,把石头表面烤得滚烫,然后几桶冷水泼上去。如此反复几次,再打眼放炮。

轰隆一声闷响,硝烟散尽,人们冲进去。这一次,炸下的石方,是以前的三倍。

进度骤然加快。隧洞里,日夜不停。火光照亮了一张张年轻而脏污的脸,汗水混着石粉,在脸上冲出沟壑。手上磨出血泡,血泡破了,结成厚茧。没有一个人喊苦,没有一个人后退。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是千万亩等待灌溉的土地;身前,是必须打通的、水的通道。

3月12日,隧洞掘进到最深处。这里岩石格外坚硬,火烤水激的效果也差了。一炮下去,依然只能啃下半米。

小刘几天没合眼,眼睛熬得通红。他摸着那冰冷坚硬的岩壁,忽然说:“凿。”

“啥?”工友没听清。

“用凿子,手工凿。”小刘拿起钢钎和锤子,“我不信,它是铁打的。”

他第一个走上前,举起十八磅的大锤。锤落,钎进,一点白印。虎口震得发麻。他没停,第二锤,第三锤……工友们默默围上来,一个,两个……锤声叮当,在狭窄的隧洞里回荡,单调,枯燥,却执拗地持续着。

一毫米,一厘米,一寸……岩石在人类最原始的敲击下,极缓慢地、却又确实地,被啃噬,被征服。

3月15日,凌晨。

最后一层岩壁,已经薄得像张纸。小刘放下锤子,手抖得握不住钎。他的虎口早就裂了,用布条缠着,渗出血,又干成黑褐色。所有突击队员,都到了极限,靠着岩壁,就能睡着。

“最后一炮。”小刘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炸药埋好,引信拉出洞外。所有人退到安全距离。

小刘亲自点火。火花沿着引信嘶嘶燃烧,窜入黑暗的洞口。

静默。几秒钟,像几个世纪。

然后——

轰!!!

闷响从山体深处传来,地面微微震颤。烟尘从洞口汹涌喷出。

等烟尘稍散,小刘第一个冲进去。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向前方。

光柱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明亮的光斑。

然后,那光斑迅速扩大——是对面洞口的光!

“通啦——!”小刘嘶声大喊,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通啦——!!!”所有突击队员,所有工人,吼声在隧洞里碰撞、回荡,震得岩壁簌簌落灰。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道光明,手脚并用地爬过最后的乱石堆。当小刘第一个从对面洞口钻出来,看见外面开阔的天空、尚未解冻的大地、以及远处村庄模糊的轮廓时,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抓起一把冰冷的、混杂着石粉的泥土,捂在脸上,嚎啕大哭。

身后,工友们一个接一个钻出来,每个人都在哭,都在笑,脏污的脸上泪水纵横。他们拥抱,捶打彼此的肩背,语无伦次地喊着什么。

三百米隧洞,十五个昼夜,五万斤炸药,三千根钢钎,还有无数血泡、汗水和信念,终于打通了。

松花江的水,将从这里,流向干渴的土地。

那是大地的血脉,即将开始搏动。

六、知识的光芒

3月10日,一辆改装过的卡车,晃晃悠悠地开进了靠山屯。

卡车很旧,驾驶楼漆皮斑驳,但车厢两侧,用鲜红的油漆刷着五个大字:“科技大篷车”。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东北人民政府农业科技下乡队”。

屯子顿时轰动了。男女老少,只要能走动的,全围了上来,踮着脚,伸长脖子,看这稀罕物。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想摸摸车厢,又被大人呵斥着拽回去。

车停稳,后挡板打开,先下来的是个年轻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是技术员小张。接着又下来两个,抬下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有木箱,有铁架,还有个蒙着黑布的大匣子。

“乡亲们!”小张站到车后挡板上,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我们是省里派来的科技下乡队!给大家送技术来了!”

人群嗡嗡议论。“技术?啥技术?”“不就是种地吗?咱种了一辈子地,还用他教?”

小张不慌不忙,指挥同伴支起一块白布,又摆弄那个黑匣子。天黑下来,屯子没有电,只有零星几点油灯的光。小张点起一盏明亮的汽灯,挂在车旁。

“今天,先给大家看个‘电影’!”小张掀开黑匣子的布——原来是一台幻灯机,用汽车电瓶供电。

白光打在白布上。人群“哇”地一声。布上出现了清晰的图画:一株玉米,叶子卷曲,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这是啥?”“虫子!祸害庄稼的虫子!”

老农马大爷,蹲在最前面,烟袋锅都忘了抽,眯着眼仔细看。他种了一辈子地,和虫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可从来没见过虫子被放得这么大,这么清楚。

“这叫蚜虫。”小张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专门吸庄稼汁液。看,它们用针一样的嘴,扎进叶子背面……”

图画变了,是蚜虫的特写,那尖利的口器,看得人头皮发麻。

“咋治?”马大爷忍不住喊。

“问得好!”小张切换图片,布上出现几个瓶子的图样,“用这个,农药,兑水喷。啥时候喷?早晨有露水时喷,虫子沾上药,就跑不了……”

他讲得浅显,用庄稼汉能听懂的话。图片一张张过:病害的叶子,肥害的根,缺水的苗……都是地里常见的难题,现在被放大,被剖析,病因、治法,一清二楚。

人群安静了,只有小张的声音,和幻灯机换片时轻微的咔哒声。一张张专注的脸,被屏幕的光映亮,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新奇而渴求的光。

电影放完,汽灯熄灭。人群却不肯散,围着小张问这问那。

“同志,那药贵不?”

“不贵,政府补贴,一斤玉米的钱,能买一瓶,管一亩地。”

“啥时候打药最好?”

“晴天,没风,早晨或傍晚……”

问题一个接一个。小张耐心解答,还拿出实物——农药瓶子,喷雾器,教大家怎么用。最后,他搬出个木箱,打开,里面是各种小册子,画着图,写着简单的字。

“这是《科学种田手册》,免费发!不认字没关系,看图就懂!怎么选种,怎么施肥,怎么除虫,啥时候浇水,都画在上面了!”

人群涌上来,转眼,几百本小册子被抢光。没拿到的,急得直跺脚。小张赶紧保证:“明天还来!带更多来!”

第二天,科技大篷车没走,在屯子外的打谷场边,支起了“田间学校”。

没有教室,没有课桌。地头插块木牌当黑板,小张用炭笔在上面画图、写字。农民们或蹲或坐,围成一圈,听得入神。

“施肥,不是越多越好。”小张在黑板上画个庄稼,根、茎、叶,“好比人吃饭,吃多了撑,吃少了饿。庄稼也一样。啥时候施啥肥,施多少,都有讲究……”

他讲土壤酸碱性,讲氮磷钾配比,讲追肥的时间点。老农们频频点头,这些经验,他们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可从来没这么清楚明白过。

“就像伺弄孩子,”马大爷抽着烟袋,若有所思,“不能瞎喂,得看时候,看需要。”

“对!”小张兴奋地说,“就是这个理!种地要科学,不能光靠老经验,也不能蛮干。”

三天时间,科技大篷车走遍了靠山屯的每一块地。小张和队员们,卷起裤腿下田,手把手教农民怎么看土质,怎么识别病害,怎么调配农药。屯里的老秀才,还把这些知识编成了顺口溜,孩子们很快传唱开:

“种地要科学,施肥分季节;除虫要及时,丰收在眼前。良种配良法,黄土变成金;跟着共产党,日子甜又甜。”

临走的那个早晨,小张被屯里人围住了。这个塞几个鸡蛋,那个塞一捧枣,马大爷甚至抱来一只老母鸡。“同志,拿着,补补身子。你们是真心为咱庄稼人好。”

小张推辞不过,眼睛有点湿。他想起在农科院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做实验、写报告的枯燥日子。那些数据、图表,曾经只是纸上的符号。而现在,他看见了它们如何变成农民眼里希望的光,如何变成土地上实实在在的、金黄的收成。

卡车开动了,靠山屯的人站在村口,一直挥手,直到车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土路的尽头。

小张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怀里抱着那只不安的老母鸡,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尚未苏醒的田野。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知识,像一颗种子,被播撒下去。它会在这些质朴的心田里,生根,发芽,最终长出沉甸甸的、滋养众生的果实。

七、夜幕下的微光

3月16日,傍晚。

林默独自一人,走在刚刚翻耕过的土地上。土是新翻的,还带着犁铧切开的、整齐的断面,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深沉湿润的黝黑,像浸透了油。空气里有新鲜泥土的腥气,有去年残茬腐败的微甜,还有一种凛冽的、属于早春的寒意。

他走得很慢,脚下是松软绵密的土壤,每一步都陷下去一点,留下清晰的脚印。远处,最后一台拖拉机正轰隆隆地驶向村庄,突突的排气声在寂静的田野上回荡,拖着一缕渐淡的黑烟。更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正沉下去,把西天的云烧成金红、橙黄、绛紫,层层叠叠,瑰丽得像一幅织锦。

几个老农蹲在地头,没有走。他们用手,仔细地捻着土,凑到眼前看,甚至放到鼻子下闻。那是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才能懂的、无声的交流。土在他们的指间,会说话。太干了,太湿了,太板了,太松了……每一丝细微的差别,都关乎着种子的命运,关乎着秋天的收成,关乎着一家人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熬过下一个冬天。

林默没打扰他们。他停下脚步,也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是凉的,但深处似乎有微微的暖意,那是大地在春日下苏醒过来的、生命的温度。他把土凑近,闻到那种熟悉的、混杂着腐殖质和冰碴的气息。然后,他把土慢慢撒回地上,看着黑色的土末从指缝间流泻,融进更大片的、无垠的黑色里。

“林工。”身后传来声音。

是省农科院的李老专家,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但腰板挺直,手里拿着一份刚出来的土壤检测报告。

“墒情很好。”李老走过来,也蹲下,像老农一样捻着土,“表层五厘米,含水量适中。只要不出现倒春寒,出苗率……能有九成把握。”

林默点点头,没说话。九成,在农业上,已经是很高的概率。可那一成的不确定,依然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倒春寒,病虫害,干旱,洪涝……有太多变量,太多无法掌控的因素。农业,说到底,还是和老天爷赌,赌风调雨顺,赌四季安康。

但他没把这些忧虑说出来。他只是望着远方,望着村庄的方向。

那里,灯火次第亮起。先是合作社大院,汽灯雪亮,人影晃动,那是干部们在核对明天的任务;接着是仓库,马灯昏黄,保管员在清点农具,铁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然后是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油灯微弱而温暖的光晕,晕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昏黄,像星星落在了地上。

有炊烟袅袅升起,笔直地,在无风的傍晚,升向刚刚出现星辰的靛蓝色天空。空气里飘来柴火燃烧的烟味,混合着隐约的、煮食的香气。是窝窝头?还是掺了野菜的糊糊?林默分不清。但他知道,那烟火的尽头,是一户户人家,围坐在炕桌边,或许在谈论今天的活计,或许在憧憬秋天的收成,或许只是在沉默地、珍惜地吃着一天里,唯一一顿像样的饭。

会计室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珠子碰撞,急促而密集,像一场微型的暴雨。那是在计算种子、化肥、农具的分配,计算工分,计算着这个庞大集体里,每一份付出与应得的回报。

仓库前,保管员老周大概还在就着马灯光,一笔一划地登记。他鼻梁上那副用线缠着腿的老花镜,大概又滑到了鼻尖。他会不会想起白天那个丢了种子票、哭得稀里哗啦的刘老栓?那二十斤“抗寒一号”,此刻应该安静地躺在刘老栓家炕头的瓦罐里,等待着被播撒进大地,等待着破土,拔节,抽穗,灌浆,最终变成养活一家老小的、金黄的粮食。

而某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油灯如豆。炕头上,一个老农,或许就是白天蹲在地头捻土的那一位,正戴着老花镜,吃力地、却无比认真地,翻阅着那本《科学种田手册》。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粗糙的纸张,抚过那些简单的图画和文字。他可能不认得几个字,但他看得懂图,看得懂那份想要把地种好的、拳拳的心意。他的老伴,可能在旁边纳着鞋底,偶尔抬头看他一眼,昏黄的灯光,把两人相依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放得很大,很暖。

这是一个普通的、东北早春的夜晚。寒冷尚未退去,风里还带着冰碴子。田野空旷,村庄寂静。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没有凯歌高奏的欢腾。只有无数细微的、具体的事情,在发生,在进行:算盘在响,笔尖在动,种子在瓦罐里沉睡,农民在油灯下学习,干部在汽灯下筹划,铁犁在角落里等待下一次出征。

但林默知道,就在这看似寻常的寂静之下,有一种巨大的、不可阻挡的力量,正在酝酿,正在积聚。那是千万人对于温饱最质朴的渴望,那是对于土地最深沉的信任,那是用汗水、智慧、甚至生命,去换取一个确定未来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种子已经播下——不只是“抗寒一号”的玉米种子,更是希望、知识、和变革的种子。

它们正沉睡在冰冷的、肥沃的黑土之下,吸收着大地的滋养,积聚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只等春风再暖一些,只等阳光再烈一些,便会顶开坚硬的土层,探出嫩绿的、不屈的芽尖,然后,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生长出无边无际的、金色的未来。

林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最后的霞光收尽,天空变成了深邃的宝蓝色,星星更亮了,一颗,两颗,越来越多,清冷地闪烁着。

寒风掠过旷野,扬起细微的尘土。他拉紧了大衣的领子,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在夜幕下归于沉寂、却又仿佛涌动着无限生机的田野,然后转身,向着村庄那片温暖的、稀疏的灯火,稳步走去。

他的背影,融入了越来越浓的夜色里。而在他身后,无垠的黑土,正沉默地、耐心地,等待着惊蛰的雷声,等待着春天的雨水,等待着那场已经拉开序幕的、关于生存与希望的、宏大而细微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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