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杉矶飞往盐湖城的航班上，班德一秒钟都没合眼。
他手里的文件夹翻得书页都起了毛边，上面全是关于帕克城冬季交通、主街商铺分布的琐碎资料。
“这鬼地方一年有三百天都在下雪，”班德揉着太阳穴，看着舷窗外一片苍茫的白色，语气里满是焦虑，“李，我们这么搞，是不是太嚣张了？万一雷德福觉得我们不尊重他，直接翻脸把我们轰出来怎么办？”
李衡正合着眼假寐，闻言，缓缓睁开眼。
“劳伦斯，你觉得，一个创办了圣丹斯电影节的人，会害怕‘嚣张’吗？”
他淡淡地说，“他只会害怕无聊。我们如果蹑手蹑脚地进去，才真的会被他当成无名小卒赶出来。
我就是要让他看清楚，我们带着足以入场和他对赌的资本来的。”
飞机落地，一股夹着雪花的干冷空气灌进机舱。
两人没有去酒店，直接租了辆越野车，开上了通往帕克城的公路。
“雷德福的助理刚发来消息，”班德看着手机，“他本人下午四点会在他的私人山庄见我们。”
“很好。”李衡点点头，看了一眼手表，“所以我们还有五个小时，来布置战场。”
他把车停在了帕克城主街的入口，指着街对面那家每年派对最抢手的餐厅。
“打电话给老板，告诉他，盘古影业包下未来十天。他如果已经被预订了……”
“就出双倍的价钱！”班德已经抢着说出口。
“不，”李衡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告诉他，盘古会出双倍的价格，买下他附近一家快倒闭的店铺，每天晚上请全城的记者和电影人免费畅饮。
让他自己选，是赚我的钱，还是看着我抢走他所有的生意。”
班德的喉咙动了一下，默默拿起了电话。这比直接用钱砸人，还要狠。
随后，李衡大步走向埃及剧院，直接找到了经理。
“入口那个最大的横幅位，我买了。”
“抱歉，李先生，这个位置早就被米拉麦克……”
“我出三倍。”李衡打断他，语气平静，“并且，我保证盘古的开幕派对后，你们剧院的地毯，会换成全新的意大利手工货。哈维可不会这么大方。”
经理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下午三点半，当车子驶上通往雷德福山庄的私人公路时，班德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餐厅老板五分钟前妥协了，连违约金都肯自己掏一半……还有埃及剧院的经理说，哈维的横幅明天一早就撤下来……主街上所有空置的广告牌，我们的团队已经全部签了意向合同！”班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震撼。
雷德福的山庄是一栋漂亮的木屋。
他本人此刻正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厚实的格子衬衫。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锐利得像鹰。
“我听说了你们在镇上搞出的动静。”雷德福领着他们走进温暖的客厅，示意他们坐下，“动静很大，非常……好莱坞。”
“商业只是手段，电影才是我们的目的。”李衡笑了笑，直接将两个沉甸甸的铁盒，放在了桌上。
“雷德福先生，在您评价我们之前，我希望您能先看看我们的作品。”
雷德福看着那两个铁盒，笑了笑，没说话。
——
四个小时后，当《落水狗》最后一声枪响，银幕变黑，放映厅里死一样寂静。
雷德福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才慢慢站起身，亲自打开了灯。他走到吧台，倒了三杯威士忌。
“两部都是杰作。”他将酒递给李衡，开门见山，“一部是精心设计的谋杀，一部是b级片的狂欢，风格都很鲜明。
它们非常契合圣丹斯的内核。”
班德脸上刚要露出喜色，雷德福的下一句话就让空气重新凝固。
“但我讨厌你今天在镇上做的事。”他看着李衡，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把我的艺术殿堂，变成了你们好莱坞的斗兽场。
这套玩法，我看腻了。你到底是想来展示电影，还是只想利用这里的名声？”
班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句质问，一针见血。
李衡没有立刻反驳。
他接过酒杯，握在手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这句质问背后的真正含义。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雷德福的目光。
“雷德福先生，独立电影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商业，”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体面的自我安慰。”
雷德福眉头微皱，示意他继续。
“多年来，我们习惯了用情怀和风骨，去掩盖我们发行上的无能。拍出好电影，然后呢？在几个城市小规模上映，拿点影评人的虚名，然后就消失在录像带店的角落里，这叫胜利吗？”
“这不叫胜利，这叫体面的输掉！”李衡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们盘古不接受这种体面！我的导演呕心沥血拍出的作品，就该让全世界看到！就该拿到他们应得的一切！”
雷德福沉默片刻，反问：“所以，你做的这一切，跟哈维·韦恩斯坦在戛纳干的那些事，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李衡直接摇头，“哈维是把一部60分的电影，靠手段吹成90分来卖。而我，是手里有两部95分的电影，我必须确保它们不会被人当成60分的东西贱卖了。一分都不能少。”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雷德福的眼睛，话说得更明白了。
“我今天在镇上砸钱，不是为了炫耀，我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们这些搞独立电影的，也能上牌桌，也能跟那帮大公司真刀真枪地玩。
圣丹斯不该只是一个让大家来淘便宜货的跳蚤市场，它应该是我们展示艺术的主场！”
雷德福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神里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一样的叛逆，一样的野心勃勃。
他忽然就笑了，那笑声，发自肺腑。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李衡的肩膀，所有的审视和怀疑，都在这一拍里烟消云散。
“开幕片，”他开口，“就用那部《记忆碎片》，给那帮自以为是的影评人醒醒脑子。”
然后，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与李衡的杯子重重一碰。
“闭幕式，就用这帮拿枪的混蛋，让好莱坞那群穿西装的家伙们好好看看……”
他看着李衡，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是棋逢对手的欣赏和兴奋。
“疯子，到底是怎么打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