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一眼认出了鞠倩,心头猛地一震,脚步差点踉跄。
绑架事件发生之后,罗子君随之败亡,鞠倩也再次失踪,萧文多次想探听她下落,却因枪伤作罢。想不到,几日不见,鞠倩又成了许虎这个半大老头子身边的金粉女郎。
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文强做镇定,对鞠倩视若无睹,与她擦肩而过。
而坐在许虎旁边的第四人,正是田义鹏。
田义鹏年纪与前三人相仿,中等个头,身形偏瘦,梳着偏中分发型,黑白掺杂的头发显得凌乱而不修边幅。额头皱纹深刻,脸颊凹陷,眼窝深陷,眼神却异常灵动,时不时左右张望,神情复杂,像是藏着无数秘密,又像是随时准备抽身离去。
他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黑色西装,领带歪斜,袖口还沾着一点咖啡渍,看起来毫不在意这次会议的重要性,更像是被迫前来应付差事的小老板。可了解他底细的人都清楚,这位低调的男人掌握着一条贯穿海港城与深城的秘密走私航线。
他在深城管辖的地界经营多年,名义上隶属海港城黑道体系,实则根基早已扎进深城腹地。他靠走私豪车起家,租用海港城西岸码头一艘名为“仙奴号”的货轮,定期拔锚远航,出境采购高端跑车,再悄然运回国内,在深城固定码头卸货分销。整个流程严密有序,低调运作,利润惊人。
尽管他是六枚海龙令持有者之一,但在众多大佬中却是唯一一个获得海龙令后并未显着崛起的人物。有人说他藏拙,有人说他受制于人,也有人说他另有图谋——但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
“坐吧……”龙王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极具穿透力,仿佛从地底传来,震动人心。他说完后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凝视着桌面某一点,仿佛在思索某个无人知晓的计划。
于曼丽随手拽过两把靠椅,动作干脆利落,与萧文一同落座。他们的位置正好夹在龙王叔与尤竫寒之间,这一安排意味深长——既彰显了她在黑道中的超然地位,也暗示了她与萧文之间某种特殊的关系纽带。
“人齐了!我不想耽误大家时间,毕竟,有些人远道而归,很忙!” 龙王叔的声音不高,却如铁锤砸在冰面上,清脆而冷冽,瞬间击穿了会议室里那层薄如蝉翼的寂静。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从一众黑道头目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田义鹏身上。那一瞥极短,却像刀锋划过镜面,留下一道难以忽视的寒光。
田义鹏正靠在真皮沙发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皮革缝线,神情复杂。可当龙王叔的目光落下来时,他指节一顿,莫名的紧张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整间会议室依旧沉静,鸦雀无声。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只余几缕灰白的天光从缝隙中渗入,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潜伏的蛇。空气里弥漫着雪茄余烬与陈年檀香混合的气息,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中央空调低鸣着,送风口微微颤动,像是某种隐忍的呼吸。
几十双眼睛彼此交换着讯息——有的惊疑,有的警惕,有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上首那位掌控新城区二十年的男人。他们之中,有盘踞码头多年的枭雄,也有靠走私起家的新贵;有人靠拳头打天下,也有人以智谋立足。但此刻,无论身份高低,皆屏息敛气,仿佛怕惊扰了一场即将降临的风暴。
龙王叔没有再看任何人,一双老手紧紧按住龙头拐棍,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波,平静如水。
“最近我听说了一件事,各位或许有所耳闻,”龙王叔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显沉重,“老城区好像冒出了不少毒贩子,在进行各种小规模的毒品交易!那是老城区啊……”他顿了顿,眉心微蹙,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悲悯,仿佛不是在谈一桩罪行,而是在哀悼一座城池的沦陷。
老城区,那是海港城最深的伤疤。低矮破旧的城中村连成一片,巷道狭窄曲折,晾衣绳横七竖八地穿过楼宇之间,挂着褪色的衣物和泛黄的塑料袋。清晨总能听见老人咳嗽、孩子哭闹、水龙头滴答漏水的声音。那里没有几栋高楼大厦,也没有多少霓虹闪烁,只有锈迹斑斑的铁门、卷闸门后昏黄的灯光,以及无数个为一日三餐挣扎求生的灵魂。
曾几何时,三巨头统治下的老城区虽暗流汹涌,却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不准贩毒。
百乐门赌场关门大吉,许多人站在街口默默看着那栋颇显老旧的七层建筑。有人哭了,不是因为失去赌资,而是因为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那些年,多少家庭因债务跳楼?多少男人被逼到走投无路,沦为赌场的“肉偿工”?又有多少女人被迫签下卖身契,换来丈夫一条命?
三巨头倒台后,老城区迎来了久违的平静。街头不再有催债的车队呼啸而过,巷尾也不再传来深夜小混子的打骂声。孩子们放学敢绕远路回家,母亲们敢把菜篮挂在门口去买酱油。
可如今,毒贩来了。
不是明火执仗的帮派火并,也不是赤裸裸的暴力收账,而是更阴险、更隐蔽的方式——将白色粉末撒向老城区那片刚刚恢复几分湛蓝的天空,试图慢慢渗透进每一个疲惫不堪的家庭。它不杀人于刀下,却慢慢蚀骨销魂。
“老城区……以前没有人贩毒?” 田义鹏忽然开口,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眼神却带着挑衅,“我不信。”
全场目光刷地集中在他身上。
于曼丽坐在龙王叔左侧,气质冷艳,眼神冰冷。她轻轻拨了下鬓边发丝,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没有。”
两个字,斩钉截铁。
“三巨头的确恶贯满盈,但他们有自己的远见。曹大康、黄金山、韩四只盯着赌场和高利贷,他们知道,一旦毒品泛滥,整个区域就会彻底崩坏——没人干活,没人挣钱,谁来输钱?一个百乐门就够吸干半城人的血,你还指望他们在穷窝里搞毒品生意?赚不到几个钱,反倒惹来更多瘾君子添乱。”
于曼丽说这话时,并未抬头,只是盯着自己涂着暗红指甲油的手指,仿佛在回忆一段尘封的往事。但她话音落下,不少人暗暗点头。那是事实,也是共识。
龙王叔这才缓缓起身,单手拄着龙头拐棍,一步步吃力的走向窗边,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蔚蓝如洗的晴空,“现在他们是垮台了,”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传遍每个角落,“可又冒出一群毒贩子……我想知道——”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这事,和在座的各位,有没有直接关系?是不是有人想趁虚而入,把毒网铺进老城区?把那些本就艰难活着的人,再拖进地狱?”
龙王叔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雷霆之势。
数十位大佬心头一震,脊背发凉。有人低头避开视线,有人手心出汗,悄悄攥紧了裤腿。就连田义鹏,脸色阴晴不定,眼珠一顿乱转。
没有人敢回答。
会议室陷入更深的死寂,唯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咔”走动,像倒计时的鼓点,像是某种无形倒计时的鼓点,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铜制钟摆微微晃动,在灰白墙面上投下拉长的阴影,如同审讯室里游移的刀光。
“龙王叔……”尤竫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像从一口深井中缓缓提起的水桶,带着湿冷的回音。他坐在红木圈椅上,指节轻轻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目光落在龙王叔身上——那个曾被江湖称为“一剑封喉”的男人,如今虽已两鬓染霜,但眉宇间仍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杀气。尤竫寒和他是平辈,又是旧日盟友,可多年来始终以“叔”相称,不是出于谄媚,而是源自心底深处的一份敬畏。这份称呼早已成了他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毫无违和,反倒显得格外庄重。
“这事要查!”尤竫寒语气坚定,眼神如铁,“老城区以后改建开发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现在就开始有毒贩在那里出没,对以后的发展会造成很大阻碍。”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桌面,仿佛在画一张看不见的地图,“我打个比方——城中村要是迎来拆迁,是不是会有拆迁赔偿?可这家拆迁户要是个沾染了毒品的瘾君子,这笔钱最终只会肥了毒贩的腰包。而那户人家必然人财两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进每个人耳中。
“我不是可怜他人,”尤竫寒又冷笑一声,嘴角微扬,眼中却没有笑意,“我本身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生意。洗钱、地下融资……桩桩件件都见不得光。但我帮人洗钱,至少没往社会血管里注毒。毒贩子有多害人,就不必我多说了吧?一条街毁在一个赌局手里,还能翻身;可一条街要是烂在毒品里,那就是整条命脉断了根。”
话音落下,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许虎忽然笑了,脸上堆满富态的笑容,活像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手中两颗温润的玉石圆球不停翻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节奏平稳,仿佛与他此刻的心境毫无关联。
“老尤啊……嘿嘿……”许虎慢悠悠开口,声音像糖浆般黏腻,“要我说你也别这么抬高自己。其实在座的每一位,谁的手上没沾过血?谁的账本上没写几个‘黑’字?包括我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善男信女。”他眯着眼,笑容不变,语气却陡然锐利,“坑不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都在谋求非法利益。要想活得滋润,就得把良心二字扔进壕沟里——不然,早被人踩进泥里了。”
龙王叔猛地转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力量,像一头察觉猎物异动的猛兽。目光如刀,直刺许虎双眼,那一瞬间,会议室的温度仿佛骤降十度。
“你想说什么?”龙王叔声音低哑,却字字千钧,似有雷霆藏于喉间。
许虎脸上的笑纹未减,甚至更盛了几分,但他手中的玉球停了一瞬——那是唯一泄露情绪的破绽。
“我想说……这是个生态链。”他缓缓道,“如果不是老城区有人吸毒在先,又怎会招来毒贩子在后?这叫苍蝇不叮无缝蛋!就算现在毒贩子还没盯上那儿,你以为那些瘾君子就不吸毒了?他们毒瘾发作了,不一样得跑来新城区买货注射?街头巷尾哪个角落没有鬼鬼祟祟的身影?你管得过来吗?”
许虎摊了摊手,姿态轻松,话语却锋利如刃:“所以我想说,这类闲事不要去管。新城区毒贩子猖獗,怎么没看你出手惩治他们?非得揪着老城区这点风吹草动不放?”
龙王叔的脸色瞬间铁青,背脊挺直如剑,衣袖下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那一刻,众人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提刀夜行、血洗码头的“龙一剑”。
“放屁!”龙王叔怒喝一声,声浪震得茶杯轻颤,“你怎么知道我没惩治过新城区的毒贩子?我儿子当年就是因为贩毒,才被我亲手打断了一条腿,从此断绝父子关系!这十几年来,我和于英雄更是砍掉了无数毒贩子的脑袋!你说我不作为?那你大可以去问问那些躺在坟地里的亡魂,他们认不认识我龙一剑的名字!”
龙王叔罕见的发怒了!声音嘶哑而炽烈,眼中燃着怒火,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那是父亲亲手将亲生骨肉逐出家门的代价。
许虎咧嘴一笑,却不接话,只是重新转动起手中的玉球,发出单调的“咯咯”声,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回避。
“对对对,你比缉毒警还牛,你厉害行了吧!”许虎耸耸肩,语气轻佻,“这事你想管就管,你们一世双雄心怀大义,是黑道上有口皆碑的传奇枭雄,有那个能力你就管好了。”他顿了顿,眼神微冷,“我在此声明——老城区的毒贩子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是一概不知。你不信?可以派人查!我的赌场、赌船,随时欢迎你来翻个底朝天!但前提是不能打扰我做生意!”
这时,田义鹏也跟着开了口,声音平静,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的从容:“呃……那就查查吧。反正我们从来不沾毒品。”他整理了下西装领带,嘴角微扬,“龙王叔,我们听你的,您想怎么查都行。”
“对对对,查吧!”另一人附和,“这群毒贩子太嚣张了,简直无孔不入,早就该收拾了!”
众人随之纷纷表态,语气或诚恳、或敷衍,但无一敢明面反对。毕竟,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秩序中,龙王叔仍是那个不可撼动的存在——哪怕他已经半隐退多年。
“那就查吧!”尤竫寒再次开口,斩钉截铁,态度鲜明地支持龙王叔,“我会全力配合,人力、资源、眼线,随你调用。”
龙王叔拄着拐棍走回桌边缓缓坐下,手指轻叩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如同战鼓前奏。
“都走吧。”龙王叔终于宣布,“今天的会结束了。我会叫人彻查这些毒贩子的底细。可如果有谁提前漏了风,让他们有所警觉……”他抬眼扫视全场,目光如冰,“别怪我龙一剑翻脸不认人。”
话音落下,无人敢动。
片刻后,众人才陆续起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会议室。门关上的刹那,走廊灯光忽明忽暗。
而龙王叔并未起身。他独自坐在主位上,望着窗外渐暗的城市轮廓,眼神深远。他知道,这场会议真正的目的,并非追查毒贩。而是“敲山震虎!”
名义上要查的是老城区的毒贩活动,实则是在布下一盘棋——他早已派出暗线,盯死今天在座的每一个人。谁若心虚,谁若连夜通风报信,谁就会暴露马脚。一旦惊扰了老城区那些隐藏极深的毒贩网络,那人,便是内鬼。
至于派谁去查?何时动手?如何追查?龙王叔自有安排。
这些年,龙王叔虽已退居幕后,但江湖从未真正忘记他。于英雄死后,他基本不再过问江湖纷争,不是不想管,而是力不从心。新城区毒贩如野草疯长,割了一茬又一茬,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甚至疑似有境外组织渗透。他一人之力,只能治标,无法治本。
正因如此,他才替唐凤组建了重案队。一个警察,一把利剑,一根能刺穿黑暗的光。他相信,唐凤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用法律之名,将这片土地上的毒瘤连根拔除。
哪怕他自己,早已站在法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