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连荒原上那些扭曲的光带都仿佛陷入了凝滞。“铁砧”营地却已在一片压抑的忙碌中苏醒。没有人高声说话，只有金属摩擦、物资捆扎和压抑的咳嗽声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回响。篝火被彻底熄灭，余烬用泥土仔细掩埋，尽可能抹去一切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苏晚站在营地边缘，感受着右肩胛下那层新的、带着冰凉触感的“静默苔衣”。效果比上一次弱了不少，标记的波动如同被厚布包裹的蜂鸣器，虽不清晰，却依旧能感觉到其存在。五到七天，这是雷克斯给出的时限，也是她必须抓住的缓冲期。
她的内腑伤势在昨夜疯狂的吸收和调息下稳定了一些，后背的剧痛也化为持续的钝痛，至少不再影响基本的行动。灵魂层面的裂痕依旧，但“大地之愈”的残余和那劣质晶核的能量勉强将其粘合，不至于立刻崩溃。意识海中，那柄暗紫色的“终焉之钥”雏形依旧沉寂，只是表面流淌的银色纹路，似乎比之前稍微明亮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夜枭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粗布包裹，里面是几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口粮和一小袋净化水。“路上吃。”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紧急处理，包扎得严严实实。
“谢谢。”苏晚接过，塞进自己那个同样简陋的行囊。她的装备不多，除了那身破旧的作战服和匕首，就只有从“第七前哨”带出来的那几块几乎耗尽的军用电池和那片来自林晟短刃的、如今已失去感应的暗沉碎片。
雷克斯站在营地中央，清点着人数和物资。整个营地能行动的人不过二十几个，其中还有几个老人和孩子。物资更是匮乏，大部分人都背着简陋的包裹，只有少数核心成员配备了像样的武器和看起来稍好一些的行囊。这是一支在末世边缘挣扎求存的、典型的流浪者队伍，脆弱，却又带着一种顽强的韧性。
“都听好了！”雷克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目标，东北方向的‘裂谷哨站’。路线按既定计划，保持静默，听从指挥。遇到任何情况，优先保全自己，然后是身边的同伴，最后才是物资！明白了吗？”
“明白！”低沉的回应声参差不齐，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没有更多的动员，雷克斯一挥手，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灰色河流，开始缓缓蠕动，离开了这片临时驻扎的土地，融入了荒原更加深沉的灰暗之中。
苏晚被安排在队伍的中段，位于夜枭和另外两名战斗人员的视线范围内。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她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沉默地跟着队伍，将有限的精神力用于感知脚下崎岖的地面和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
迁徙的路并不好走。赤色荒原并非一马平川，到处是沟壑、残骸堆积的小山和能量侵蚀形成的怪异地貌。暗紫色的天光无法提供足够的照明，队伍只能依靠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领队手中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弱绿光的、类似罗盘的仪器艰难前行。
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和臭氧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干燥、更加冰冷的荒芜感。风卷起赤色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却异常消耗体力。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埋着头，专注于脚下的路，仿佛一群在暴风雨来临前拼命迁徙的蝼蚁。
苏晚一边调整着呼吸，尽可能节省体力，一边观察着这支队伍。她发现，这些流浪者虽然个体实力不强，但彼此间的配合却有种近乎本能的默契。遇到难以通行的障碍时，会有人主动上前探路或搭手；有人体力不支稍稍落后，立刻会有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拉上一把。这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合出的、无需言语的生存法则。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巨大金属残骸下停下来短暂休整。人们默默地啃着干粮，喝着限量配给的水，没有人交谈，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苏晚靠在一块冰冷的金属板上，闭目调息。她能感觉到，随着队伍的移动，右肩的屏蔽层正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消耗着。时间，真的不多了。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一名队员突然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鸟鸣声——那是代表发现不明身份靠近者的警报！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武器出鞘的声音轻微却整齐划一！雷克斯和夜枭如同鬼魅般窜到了残骸边缘，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苏晚也立刻起身，凑了过去。
只见在队伍来时的方向，远处的沙丘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那速度，绝非普通流浪者或者变异生物所能拥有！
“是‘清道夫’！”夜枭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确认，“三个单位，标准巡逻小队配置！”
来得这么快！苏晚心中一沉。是因为她之前动用“终焉之钥”气息引来的注意，还是因为“静默苔衣”的效果减弱，标记被重新捕捉到了？
“准备战斗！非战斗人员向残骸深处躲避！战斗人员依托地形，分组阻击！”雷克斯的反应极其迅速，命令简洁有力。他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早已预料到可能会遭遇追击。
营地瞬间如同一个被捅破的蚂蚁窝，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按照命令行动起来。老人们拉着孩子躲进残骸深处的阴影，战斗人员则各自寻找掩体，武器对准了来敌的方向。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决绝交织的味道。
苏晚被夜枭拉到了一处相对有利的射击位置。“你的状态不适合近战，用这个。”夜枭塞给她一把保养得还不错的、带有简易瞄准镜的电磁步枪，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尽量别动用你那‘底牌’。”
苏晚接过步枪，入手微沉。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再次暴露“终焉之钥”的气息，无异于自杀。
三个黑点迅速放大，那是三具流线型的、涂装着灰白色迷彩的轻型动力装甲！与之前在“第七前哨”遭遇的“裁决之刃”风格类似，但体型稍小，装备也更偏向于侦察和快速突击。它们如同三只发现猎物的秃鹫，呈扇形朝着残骸包抄过来，手臂上的能量武器开始充能，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打！”
随着雷克斯一声令下，稀疏但精准的能量光束和实体弹丸从残骸的各处掩体后射出，如同扑向猛虎的蜂群，袭向那三具动力装甲！
“叮叮当当！”
大部分攻击都被装甲自带的偏转力场和坚固的外壳弹开，只在上面留下些许焦痕和凹坑。但流浪者们显然经验丰富，攻击并非漫无目的，而是集中火力，试图干扰它们的传感器和关节连接处。
三具“清道夫”动力装甲立刻做出反应，能量武器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轻易地将掩体的金属板熔穿、击碎！惨叫声瞬间响起，已经有躲闪不及的流浪者被能量光束击中，化为焦炭！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并且呈现出一面倒的态势！流浪者的武器很难对动力装甲造成有效伤害，而“清道夫”的每一次攻击都足以致命！
苏晚屏住呼吸，透过瞄准镜锁定了一具正在朝她这个方向倾泻火力的动力装甲。她没有瞄准其厚重的胸甲或头盔，而是将准星对准了它腿部一个看起来像是液压传动关节的缝隙。
扣动扳机！
“咻！”电磁步枪射出的特制穿甲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钻入了那道缝隙！
“咔嚓！”一声脆响，那具动力装甲的左腿关节处爆出一团电火花，动作猛地一僵，险些失去平衡！
有效！
那具动力装甲立刻将火力转向苏晚的方向，密集的能量光束打得她藏身的金属板碎屑纷飞！
“掩护她！”夜枭厉声喝道，同时手中的短刺脱手飞出，如同毒蛇般射向那动力装甲的面部传感器！
其他队员也趁机集中火力，暂时压制住了那具受损的装甲。
苏晚趁机转移位置，心脏因为紧张和刚才那精准的一击而剧烈跳动。她能感觉到，右肩的屏蔽层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消耗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不能久战！
雷克斯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看准一个机会，猛地从掩体后跃出，手中那柄看起来像是用大型变异兽骨骼打磨而成的巨斧，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狠狠劈向另一具试图靠近残骸深处、威胁非战斗人员的动力装甲！
“轰！”
巨斧与动力装甲的能量护盾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雷克斯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踉跄后退，虎口崩裂，鲜血淋漓。但那动力装甲的能量护盾也剧烈闪烁，明显黯淡了不少！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瞬间，苏晚再次捕捉到了机会！她猛地探身，步枪对准那护盾闪烁不稳的动力装甲胸口能量核心的位置，连续扣动扳机！
“咻！咻！咻！”
三发穿甲弹几乎首尾相连，狠狠撞击在同一个点上！
第一发被残余的护盾偏转，第二发钻透了护盾，第三发终于成功击中了能量核心的外壳！
“砰！”
一声闷响，那动力装甲胸口的能量核心猛地过载，爆出一大团电光和黑烟，整个躯体僵直了一下，随即轰然倒地，失去了动静！
干掉一个！
然而，剩下的两具动力装甲，尤其是那具被苏晚打伤腿部的，彻底被激怒了！它们不再理会其他流浪者的骚扰，将所有火力疯狂倾泻向苏晚和雷克斯所在的区域！
“小心！”夜枭惊呼一声，猛地将苏晚扑倒在地！
一道粗大的能量光束擦着她们的头皮掠过，将后方一块厚重的金属板瞬间汽化！
灼热的气浪席卷而来，苏晚感到一阵窒息。她被夜枭死死压在身下，能听到能量光束不断轰击在周围掩体上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金属撕裂声。
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苏晚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难道，真的要再次动用“终焉之钥”？哪怕只是最微弱的一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奇异的、并非来自交战任何一方的能量波动，突然从荒原的另一个方向传来！那波动带着一种混乱、扭曲、仿佛无数频率杂糅在一起的怪异质感，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两具疯狂攻击的动力装甲，都感到一阵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晕眩和恶心！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一瞬间被搅乱了！
攻击骤然停止。
那两具动力装甲猩红的电子眼疯狂闪烁，似乎内部的系统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它们摇晃着，甚至无法稳定地站立。
“是……‘规则乱流’！快走！”雷克斯强忍着不适，嘶声吼道！
不用他提醒，幸存下来的流浪者们连滚带爬地扶起伤员，抓起能带的物资，朝着与乱流来源相反的方向，疯狂逃窜！
那两具动力装甲试图追击，但它们歪歪扭扭，速度大减，射出的能量光束也歪斜得离谱，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苏晚被夜枭拉着，混在逃亡的人群中，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各种颜色的光芒如同沸水般翻滚、交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乱气息。
规则乱流……这就是“混乱区域”边缘常见的现象吗？
她来不及细想，跟着队伍，一头扎进了更加未知、仿佛连光线都被扭曲的前路。
迁徙日的第一天，就以一场血腥的遭遇战和一次诡异的“规则乱流”干预，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而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