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北疆的夜空仿佛一块深黑色的巨大绸缎，缀满了细碎而璀璨的钻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雁门关内，除了巡夜士卒规律的脚步声和刁斗声，万籁俱寂。
白日的喧嚣与紧张，似乎都被这清冷的夜色暂时抚平。
苏晨热汤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蓝青衫。
心念微动，信步走出军政衙门，沿着石阶，登上了雁门关最高、也是最靠近北疆的那座巍峨箭楼。
箭楼之上，夜风猎猎，带着塞外特有的寒意，吹动他的衣袂。
凭栏远眺，关外漆黑一片，唯有远山模糊的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
更远处，仿佛能感受到数十万突厥铁骑营火连天的隐隐压迫感。
然而当苏晨抬起头，望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时。
心中的纷杂与沉重，似乎也被这宇宙的壮阔所涤荡。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苏晨回头，只见沐婉晴不知何时也登上了箭楼。
她未着宫装，只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兜帽微微放下，露出清丽绝伦的侧脸，在星辉下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沐露雪和两名贴身宫女则远远守在楼梯口。
“你也来了？”苏晨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沐婉晴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向星空，轻声道：“在行辕内有些气闷，想着此处视野开阔，便上来走走。没想到，你也在。”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
“是啊，这里的星空，比襄阳、比晋阳，都要清晰得多。”
苏晨感慨道，目光重新投向天幕，“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
沐婉晴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苏晨，你似乎……懂得很多星象之事？今天沙盘旁，你随口便能说出许多山川地理的学问，如今看这星空，眼神也与众不同。”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
苏晨笑了笑，侧头看她：“略知一二吧。陛下想听吗？”
“此处没有陛下，只有沐婉晴。”她轻轻纠正，也侧过头，星辉落入她清澈的眸中，漾起点点微光，
“我……想听。”
“好，婉晴。”苏晨从善如流，心中微暖。
抬起手，指向北方天空那七颗排列成勺状的明亮星辰，“你看那边，那七颗连起来像一把勺子的星星，我们称之为北斗七星。”
沐婉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嗯，我知道，确实像一把勺子。它们有何说法？”
“这北斗七星，在我们家乡的传说里，意义非凡。”苏晨的声音温和，带着讲述故事的韵律。
“你看，勺口的那两颗星，指向的方向，大致便是正北方。所以，在野外迷失方向的人，常常依靠它来辨别方位。它就像是夜空里一座永恒的灯塔。”
“永恒的灯塔……”沐婉晴喃喃重复，望着那勺状的星群，眼神有些悠远，“就像这雁门关，千百年来，始终为中原指引着北方的边界，抵御着来自黑暗深处的侵袭。”
“这个比喻很美，也很贴切。”苏晨赞道，随即手指微移，指向北斗七星勺柄弧线延伸出去的方向。
“顺着这勺柄的弧度延伸，你会看到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那颗是‘北极星’，它几乎永远停留在正北方，是所有星辰旋转的中心，最为恒定。”
沐婉晴努力寻找着，终于看到了那颗并不算特别耀眼，但位置却异常稳固的星辰。
“便是它吗？看似不如周围星辰明亮，却如此坚定。”
“是啊，”苏晨点头，“所以古人赋予它‘中正不移’的寓意，象征着坚定、指引和核心。就像……”
苏晨的目光落在沐婉晴的侧脸上，“就像有的人，看似身处风暴中心，却始终是他人依靠的方向。”
沐婉晴闻言，心头微微一颤，自然明白苏晨话中所指，脸颊有些发烫，幸好夜色遮掩了这份羞涩。
她连忙移开目光，指向头顶银河两侧两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岔开话题：“那……那边两颗很亮的星星，又是什么？它们隔着一道星河相望，看起来……有些孤单。”
苏晨顺着沐婉晴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说它们啊？那可是我们那里最着名的一对星星了。那颗亮一些的，在银河东岸，叫‘牵牛星’；那颗稍柔和些的，在银河西岸，叫‘织女星’。”
“牵牛星？织女星？”沐婉晴眨了眨眼。“它们有何故事？”
沐婉晴故意说出了这个问题，苏晨也没点破。
牛郎织女的故事在西周时期就开始萌发，
在西周时期，牛郎织女的传说主要是对自然现象的观察和想象，尚未涉及爱情元素。
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汉代以后，牛郎织女的形象逐渐被赋予了更多的人文色彩，成为了爱情传说的象征。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苏晨的声音放得更轻缓，如同夜风低语。
“传说，织女是玉帝的女儿，擅长织造云锦天衣，美丽又聪慧。而牵牛，则是人间一个勤劳善良的放牛郎。”
“一次偶然，织女下凡沐浴，与牛郎相识相爱，结为夫妻，在人间过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还生下了一对可爱的儿女。”
沐婉晴听得入神，不禁问道：“那玉帝允许吗？”
苏晨摇摇头：“天帝得知后，勃然大怒，认为仙凡有别，强行将织女带回天庭。”
“牛郎用老神牛皮做的担子，挑着一双儿女，上天去追。”
“眼看就要追上，王母娘娘拔下金簪，在空中一划，便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天河，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条银河，将牛郎和织女永远隔在了两岸。”
苏晨省去了牛郎偷看洗澡的事情，主要是沐露雪在后面不远处。
被她听见了，难免被她说登徒子，流氓之类的话。不想费口舌。
《牛郎织女的故事有几个版本，我随便写个，意思不变就行。》
“啊……”沐婉晴轻轻惊呼一声，眼中流露出同情与惋惜，“那……他们就这样永远分开了吗？”
“倒也不是完全绝望。”苏晨看着她投入的样子，继续讲道。不点破不说破。
沐婉晴想听，苏晨就继续说下去，当哄小孩了。
“他们的忠贞爱情感动了天地，最终天帝网开一面，允许他们每年在农历七月初七的夜晚，由天下所有的喜鹊搭成一座鹊桥，在银河上相会一次。”
“所以，每年的那个夜晚，据说在地上看不见喜鹊，因为它们都飞到天上搭桥去了。而那一夜，往往还会下起细雨，人们说，那是织女与牛郎重逢时流下的眼泪。”
故事讲完，箭楼上陷入了一片静谧。只有风声在耳边轻吟。
沐婉晴久久地望着那两颗隔河相望的星辰，眸光闪烁，似乎沉浸在那个凄美又充满希望的故事里。
“一年只能见一次……”沐婉晴低声叹息，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怅惘。
“虽短暂，但终究有个盼头。比那些……永无相见之期的离别，要好得多。”
苏晨听出了她话语深处的一丝感伤，或许是想到了宫廷的孤寂，或许是想到了身为帝王不得不面对的种种无奈与别离。
苏晨轻声道：“是啊，有期盼，等待便有了意义。”
“就像这北斗指引方向，北极星坚定不动，牛郎织女终有鹊桥相会……这星空，看似遥远冰冷，实则也充满了人间的温情与寄托。”
沐婉晴转过头，星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直直地看向苏晨：“苏晨，若你是那牛郎，我是那织女，隔着如今天下这般汹涌的银河，你会如何？”
这个问题，大胆而直接，带着女帝特有的强势，却又掩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晨微微一怔，随即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语气坚定而温柔：“那我便不做那等待鹊桥的牛郎。”
“哦？”沐婉晴挑眉。
苏晨指向脚下的雁门关，指向关外无边的黑暗。
声音不大，轻声细语却斩钉截铁：“我会用我的双手，荡平这世间一切阻碍，无论是突厥的铁骑，江南也好还是朝堂的桎梏，或是任何所谓的天规戒律。”
“我要让这银河变通途，让这天下，再无能够阻隔你我的距离。一年太短，我要的是岁岁年年，朝夕相伴。”
沐婉晴的心，因他这番近乎无比真挚的誓言，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股热流涌遍全身，驱散了塞外的微凉寒意。
看着苏晨眼中映着的星光和自己，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将手从披风下伸出，轻轻地覆在了苏晨扶着栏杆的手背上。
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暖意。苏晨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并肩立于万丈星空之下，雄关之巅。
手牵着手，共同望着那条横亘天际璀璨的银河，以及银河两岸，那两颗似乎也明亮了几分的星辰。
夜色温柔，星河无声，却仿佛诉说着比千言万语更动人的情愫。
关山冷月，烽火将至，但此刻，箭楼之上，只有属于他们的静谧与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