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道荒草萋萋,蜿蜒于苍茫的丘陵之间,如同大地上一道早已愈合却被遗忘的伤疤。
林风独行其上,脚步沉稳,踏碎无数枯枝与沉寂。
地听令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监控着方圆数里内的风吹草动。
连日来的跋涉,让他对这条废弃的古道熟悉起来。
它的确如地图所载,人迹罕至,幽阁的触角似乎尚未延伸至此,至少明面上的搜捕力量在这片地域并未出现。
但这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荒芜往往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危险,那些盘踞于此的妖兽、变幻莫测的天象、以及可能存在的、更为古老的神秘未知。
他遭遇过成群结队、獠牙锋利的腐狼,其狡猾与悍不畏死远超北境冰原的同类,也曾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逼得险象环生,不得不凭借远超从前的修为强行渡河。
更在一次夜宿山洞时,惊动了一头气息堪比筑基后期、守护着某种灵草的独角岩蟒,费尽周旋,凭借新练就的《玄冰煞劲》骤然爆发,才勉强将其惊退,自身也耗力不小。
这些险阻,并未让他退缩,反而如同磨刀石般,进一步锤炼着他的战力与心志,修为在一次次消耗与恢复中愈发凝实,对力量的运用也越发纯熟。
然而,随着不断深入,一种莫名的感觉开始在他心头萦绕。
通过地听令,他能隐约感知到,脚下这条古道,并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道路。
其深处,似乎沉淀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微弱的“意念”,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情绪的残留,一段时光的印记。
是无数商旅驮队经年累月行走留下的喧嚣与疲惫?
是战乱年代兵马驰骋带来的金戈铁马与血火悲鸣?
还是更久远的时代,先民们筚路蓝缕、开辟莽荒的艰辛与期盼?
种种驳杂的意念碎片,被岁月磨洗得几乎消散,却依旧顽固地沉淀在路基之下,唯有地听令这般奇物,方能捕捉到那一丝余韵。
行走其上,林风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声在耳边低语,感受到无数过往旅人的喜怒哀乐,这让他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苍茫与孤寂之感,却也让他对前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按照地图指引,攀上一座尤为高耸的山脊,据地图标记,此地名为“望北台”,曾是古驿道上的一处重要隘口和歇脚点,有无数先贤途径此地,在此歇息,北望。
站在这片相对平坦的山脊平台上,狂风呼啸,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平台边缘,还残存着一些半塌的石砌矮墙和烽火台的基座,诉说着昔日的军事用途。
他本欲稍作停留,辨认下一步方向。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转身,向着西北方向,他来时的方向望去时,整个人却猛地怔住了。
视野极尽之处,天地交界的地方,那片他挣扎求生、历经磨难的北境冰原,以及更后方的、埋葬了他矿奴生涯和黑铁镇风波的黑铁镇区域,已然模糊成一片灰蓝色的、起伏的阴影,沉默地横亘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距离,已经如此遥远了。
一时间,万般思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阴暗潮湿、充满血腥与绝望的矿洞,看到了监工张屠狰狞的嘴脸,看到了老陈头沉默而冰冷的尸体……
看到了自己如何在绝境中唤醒“种子”,如何于废弃通道中艰难求生,如何在荒野中第一次狩猎,又如何与追兵周旋反杀……
看到了黑铁镇的混乱与喧嚣,苏婉的精明与算计,墨渊的神秘与点拨,野狼帮的霸道与覆灭,以及那冰冷无情、如同梦魇般的“影”。
一幕幕画面,清晰而又模糊,痛苦中夹杂着成长,绝望中孕育着希望。
从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命如草芥的矿奴,到如今筑基中期、身怀异宝、在幽阁追杀下挣扎求存的修士。
这条路,他走得何等艰难,每一步都浸透着汗水、鲜血与算计。
北境,冰原,黑铁镇,那里承载了他太多的痛苦、背叛、挣扎,却也见证了他的蜕变与崛起。
如今,他终于真正走出了那片土地,将那段充满泥泞与血腥的过去,甩在了身后。
心中涌起的,并非单纯的解脱或喜悦,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恍如隔世般的感慨,有对逝去之人的悲悯,有对残酷世界的冰冷认知,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如同对故乡般的奇特羁绊。
那里毕竟是他重获新生的起点,是他武道之路开始的地方。
“老陈头……”他低声呢喃老陈头,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仿佛能落到那冰冷的矿洞深处和那片苍凉的荒原。
他的死,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残酷,也驱动着他不断变强。
最后望了一眼那一片逐渐沉入暮色苍茫的故地,林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冰冷而决绝,仿佛将过往的一切悲欢荣辱都吸入肺中,碾碎,消化,然后化为前进的动力。
过去的,已然过去。无论是苦难还是微光,都已成为铸就今日之他的基石。
而未来,在前方。
在那更加广阔、更加危险、也蕴含着更多可能与答案的天地,那迷雾重重的“幽邺”方向。
他转过身,不再回头。
山风更大,吹动他略显破旧的衣袍和脸上粗糙的易容,却吹不散他眼中那愈发坚定的光芒。
最后的回望,不是留恋,而是告别。
是与过去那个弱小、彷徨、挣扎求存的自己,做最后的诀别。
脚下的古驿道依旧沉默地向东北方向延伸,没入更加幽深的丘陵与森林。
林风迈开脚步,沿着古道,向着未知的、却必须去往的远方,稳步前行。
背影在山脊的风中,显得孤独而决绝,故土已远,前路犹长。
匆匆告别望北台,林风正式踏入了古驿道更为荒僻深邃的段落,正如他所料,远离人烟并不意味着坦途,古老的路径自身便孕育着独特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