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KL集团总部的顶层会议室。凌晨三点。
巨大的落地窗外本该是沉睡的城市,但今夜哈里森的办公室里却灯火通明。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威廉·哈里森正死死地盯着屏幕。他那套剪裁考究的深灰色羊毛西装已经皱了,领带也被扯得歪向一边。这在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失态。
屏幕上“海神之矛”基金的交易界面已经变成了一片刺眼的红色。
“‘稀土凭证’的申购窗口关闭了。”
“我们的二十亿美金……进去了。”
“但是……”
“但是,我们的账户被冻结了!”
大卫·陈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念出的单词:“‘海西数字资产自贸区’监管局发布紧急公告……称我们的二十七家公司,涉嫌‘恶意操纵市场’、‘非法洗钱’、以及‘危害金融安全’!”
“FUcK!”阿伯纳西这位KKL的首席战略顾问再也无法维持他那老派白人精英的优雅。他手中的雪茄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洞。
“Its a trap!”他嘶吼道,“这是一个陷阱!”
“他不是在求救!”阿伯纳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卖稀土!他是冲着我们的钱来的!”
威廉·哈里森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看着纽约那永不熄灭的灯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他威廉·哈里森是KKL的缔造者。他在华尔街纵横了半个世纪,用资本和规则绞杀了无数的对手和国家。
今天他竟然被杜铭给合法地抢劫了。
而且是用他自己亲手推高的算力币泡沫!
“阿伯纳西。”哈里森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启动所有渠道,把钱要回来。”
KKL的能量是恐怖的。
在资金被冻结后的短短三个小时内,张瑞年的电话就“问询”电话给彻底打爆了!
“瑞年同志,海西在搞什么名堂?!”
“为什么要无故冻结友好外商的合法投资?!”
“这是在破坏国家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开放形象!”
“这件事情性质极其恶劣!必须马上纠正!”
张瑞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砸得头晕目眩。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杜铭这个疯子到底背着他干了什么?!
上午九点,海西省委常委会紧急扩大会议在省委一号楼召开。
省委书记张瑞年坐在主位上,脸色黑如锅底。
常务副省长李正行则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手指缓缓转动着那只老旧的保温杯,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杜铭作为始作俑者,最后一个走进了会议室。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神色平静。
“杜铭!”
杜铭的脚刚踏入会议室,张瑞年猛地一拍桌子,再也无法维持“一把手”的涵养。那声巨响让在座的所有常委都心头一颤。
“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胆子?!冻结二十亿美金! 你眼里还有没有省委?还有没有组织?!”
杜铭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没有坐下。
他只是将一份由林轩哲的“天网”系统连夜生成的、厚达百页的数据报告,轻轻地放在了张瑞年的面前。
“书记,KKL在向我们宣战。这是金融战争。我如果不紧急处置,今早开盘,海西的金融体系就会全线崩溃。”
“荒唐!”张瑞年怒吼道,他根本不看那份报告,“我看崩溃的不是海西的金融!而是你的算力币吧!你这是在假公济私!”
“瑞年书记,”杜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KKL集团利用三十七家马甲公司恶意操纵市场,试图窃取我国稀土资源的数字所有权。这份是他们的资金穿透图。您可以慢慢看。”
“我不管他是什么图!”张瑞年被京城的压力逼得失去了理智,“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解冻这笔资金!恢复KKL的名誉!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就在张瑞年用他那省委书记的“天威”疯狂压向杜铭时,一个阴冷、苍老却又充满了“公允”的声音响了起来。
“瑞年书记,先消消气。”
是常务副省长李正行。
李正行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保温杯。他没有看张瑞年,也没有看杜铭。他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
“杜铭同志这次的手段的确是有些激进了。”他先是不痛不痒地批评了杜铭一句。
“但是,”他话锋一转,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KKL集团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在海西经营多年,劣迹斑斑。我们不能因为几个电话就自乱阵脚,把自己的同志推出去顶罪嘛。”
张瑞年一愣,他没想到李正行这个本土派领袖,竟然会第一个站出来替杜铭说话?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张瑞年冷冷地问道。
“依我之见,”李正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宜疏不宜堵。杜铭同志冻结资金是为了国家安全。瑞年书记你担心营商环境。这都是公心嘛!”
“我看不如折中一下。”
李正行终于图穷匕见。
他在常委会上以一种“顾全大局”的姿态,直接要求杜铭:
“解冻是必须的。否则无法向上面交代。”
“但是,不能全解。”
“我提议,”李正行看着杜铭,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虽然能干但到底还是毛头小子的晚辈,“我们可以先归还KKL集团十五亿美金的本金。 以‘技术性失误’为由向他们表示歉意。”
“至于剩下的五亿美金,” 李正行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就作为他们恶意操纵市场的罚款,暂时由我们省政府代为保管!”
“这样,”他摊了摊手,“我们既维护了营商环境向上面有了交代,又惩罚了KKL保住了‘国家安全’。”
“两全其美。瑞年书记,您看呢?”
张瑞年被李正行这番“滴水不漏”的和稀泥之术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还是觉得不妥,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能让他“交差”的办法了。
“……那就照正行同志的办吧。”张瑞年疲惫地挥了挥手。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场即将爆发的“核战争”,似乎被李正行这位“老成谋国”的本土派领袖给轻松化解了。
然而,只有杜铭。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风暴正在汇聚。
他看着李正行那张布满了老年斑的、看似“公允”的脸。
一股比刚才面对张瑞年时还要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在这一刻,终于发现,
原来,李正行,才是那个隐藏得最深的——
——最大的带路党!
他瞬间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KKL为什么敢在海西布局这么多年?
王海为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卖稀土?
多年前那股里应外合将他送去山南的“暗影”!!
那就是李正行!
李正行他才是KKL在海西布下的那颗最深的“棋子”! 他才是海西省的“摄政王”!是KKL的“总督”!
他今天这番“和稀泥”,根本不是在“顾全大局”!
他是在救KKL!
他是在用“罚没五亿”这个看似“大出血”的“代价”,来换取KKL那十五亿“本金”的“安全撤离”!
他是在用牺牲KKL“一条胳膊”的方式,来保全KKL这条“毒龙”的——性命!
杜铭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计划为什么会如此顺利。
因为李正行这个老狐狸,从一开始就乐见其成!
他需要杜铭先冻结KKL的资金。
而他李正行,则在杜铭“得手”之后,再以“老成谋国”的姿态站出来,名正言顺地,将KKL的大部分资产“解救”出去!
他李正行才是这场“猎狐”行动中,最大的赢家!
他既在省委书记张瑞年面前,展现了他“顾全大局、调和矛盾”的领袖风范;
更向他远在纽约的“主子”,交出了一份“成功营救”的完美答卷!
一石二鸟!
这才是真正浸淫了官场四十年、老奸巨猾的“毒计”!
杜铭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几乎凝固。
这股寒意他太熟悉了。
他那属于赵贞吉的灵魂在这一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他想起来了。
四百年前的嘉靖末年。
满朝文武包括他赵贞吉在内都以为那个唯一的敌人是权倾朝野二十年的严嵩。
他们这些所谓的“清流”与“能臣”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去撞那堵看似不可撼动的高墙。
而谁在旁边冷眼旁观?
是徐阶。正是那个同样貌似公允同样老成谋国的内阁次辅。
徐阶隐忍了二十年。他眼睁睁看着杨继盛被斩看着沈炼被杀,看着他赵贞吉在泥潭里与严党苦苦搏命。
直到最后时机成熟他才递出了那最致命的一刀将严嵩彻底扳倒。
然后徐阶这个最大的隐忍者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严嵩倒台后留下的整个帝国权力真空。
李正行!
李正行就是当代的徐阶!
他根本不是什么“本土派”的领袖!他是KKL这只“外寇”在海西扶植起来的最可怕的“内相”!
他在等张瑞年和自己斗得两败俱伤!
他甚至乐于看到自己去“猎狐”!
因为他需要借自己这把“快刀”去清理那些知道得太多、已经失控的“脏手套”!
而现在当自己这个“猎犬”完成了任务即将咬住KKL的咽喉时,
他这个真正的“主人”就站出来了!
他在用这种方式向纽约的“主子”邀功!
又在用这种方式向张瑞年这个“省委书记”施恩,帮他解决了上面的压力!
他才是这场牌局上唯一的“庄家”!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杜铭的身上。
张瑞年已经“拍板”了。
李正行已经“定调”了。
现在,就等他这个“始作俑者”点头同意了。
“李省长,高瞻远瞩, 佩服。”
杜铭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竟然同意了李正行的提议。
“瑞年书记,正行同志,”杜铭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服从组织决定。”
“既然,省委已经有了‘折中’的方案,那就照此执行。”
“不过,”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公事公办,“那五亿美金的‘罚款’,必须立刻划归省财政,由我亲自监督,全部注入‘东方芯’二期项目。这一点必须写进会议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