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之行,已是箭在弦上。
但林晚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把没有开刃的箭,射得再远,也毫无杀伤力。
赵奕,就是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支箭。
此刻,这支箭的锋芒,正被禁锢在那双毫无生气的腿上。
秦王府,静心苑。
这里被林晚改造成了专属的医疗室,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酒精混合的独特气味,干净、肃杀,与府内其他地方的古雅截然不同。
赵奕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锦被已经拿开。
那双腿暴露在空气中,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肌肉线条几乎消失,与他上半身精悍的力量感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毒素虽已拔除大半,但长达数年的瘫痪,早已让这双腿的肌肉严重萎缩,经脉更是如同被冰封的河道,死寂一片。
林晚蹲下身,手指冷静地按压着他的膝盖、小腿。
触手冰凉,毫无弹性。
“神经传导严重受阻,肌肉失去活性,血脉瘀滞。”
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残酷的现实。
赵奕的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沮丧。
他早已习惯了绝望,而这个女人,是他绝望中唯一的光。
“有办法?”他问。
“有。”
林晚站起身,眼神里是科学家面对课题时的绝对自信。
“药物只是第一步,它清除了你体内的‘敌人’。但现在,我们需要重建被战争摧毁的‘家园’。”
她走到一张桌案前,上面铺着一张巨大的白纸,她用炭笔在上面飞快地勾勒着。
一个个奇特的图形出现在纸上,有带着沟槽的轮子,有大小不一的铁块,还有复杂的绳索结构。
“这叫物理康复训练。”
林晚向他解释,“简单来说,就是用外力,强行唤醒你沉睡的肌肉和神经。”
赵奕看着那些仿佛天书般的图纸,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新奇。
滑轮、配重、杠杆……
这些东西他或多或少在军械或工程中见过,但从未想过,它们可以被组合起来,用在人的身体上。
这又是独属于她的,那个世界的智慧。
“好,都听你的。”
他没有问原理,没有问过程,只是给出了最彻底的信任。
王府的能工巧匠被召集而来,对着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图纸,抓耳挠腮。
但在林晚清晰的解说和青锋的严格监督下,一套在当时看来无比怪异的器械,在密室中被迅速地制造、组装起来。
治疗,正式开始。
第一步,是热敷与按摩。
滚烫的药包,隔着厚布,敷在他冰冷的腿上。
灼人的热力,混合着霸道的药性,蛮横地渗透进去,试图融化那凝固的死气。
紧接着,是林晚的双手。
她的手指纤细却极有力量,精准地找到每一个穴位、每一条经络,揉、捏、按、推。
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没有半分旖旎,只有医生对病人的专注。
可那种触感,却让赵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
日复一日。
当第一阶段的准备完成,真正的考验来临了。
赵奕被固定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双脚被皮带绑在踏板上,踏板连接着一套复杂的滑轮与配重铁块。
林晚站在他的面前,神情严肃。
“会很疼。”
“开始吧。”赵奕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林晚点点头,抽动了机关。
绳索绷紧,滑轮转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开始拉伸他萎缩僵硬的腿部肌肉。
“嘶——”
饶是赵奕这样铁打的汉子,也在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迸发出来的,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根生锈的铁丝,在硬生生地拉扯着他断裂了多年的神经!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砸在地面上,碎成一片水花。
他紧紧攥住轮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愣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穿过模糊的汗水,牢牢地锁在林晚的脸上。
只要看到她,他就觉得,这点痛,不算什么。
“放松,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林晚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用最专业的方式,引导着他对抗痛苦。
拉伸,保持,放松。
再拉伸,再保持,再放松。
每一个循环,都是一场酷刑。
房中,只有滑轮转动的嘎吱声,和他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
时间,在这样的煎熬中,缓慢流淌。
七天。
整整七天。
赵奕每天都要在这套器械上,经历两个时辰的炼狱折磨。
到了第八天夜里。
训练结束,林晚照例为他进行最后的舒缓按摩。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药油,按在他左腿的“足三里”穴上,正准备发力。
突然!
赵奕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一把抓住了林晚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眼中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
“有感觉了!”
“我的腿……有知觉了!”
林晚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狂喜如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她强行压下激动,专业本能让她立刻从旁边的针包里,抽出了一根最细的银针。
“别动!”
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
赵奕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腿,连呼吸都忘了。
林晚捏着银针,对准他小腿上的一个穴位,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毫无反应。
“疼!”
一声清晰、短促,却又充满了生命力的痛呼,从赵奕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疼!
这个字,对他而言,已经隔绝了太多年。
此刻听来,却不啻于天籁!
这意味着,那些坏死的神经,那些冰封的经脉,在她近乎疯狂的治疗下,真的……活过来了!
密室里,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赵奕低着头,看着那双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物”的腿,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晚。
这个为他驱散黑暗,为他重塑筋骨,为他创造奇迹的女人。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道滚烫的、饱含了所有感激、信赖与深情的目光。
林晚被他看得心中一软,正想说些什么。
赵奕的眉头,却忽然紧紧地皱了起来。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更深层次的异样感,浮了上来。
“怎么了?”林晚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赵奕闭上眼,仔细感受着那丝来之不易的知觉。
“不对……”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
“知觉是恢复了,但我能感觉到,在经脉的最深处……好像盘踞着一股东西。”
“它像一块万年玄冰,阴冷,霸道,死死地堵在那里,阻碍着气血最后的贯通。”
“这股残毒,比之前的……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