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阴云,终于从京城的上空散去。
街道上再次有了人烟,虽然稀疏,却终究是活人的气息。
城中百姓,家家户户的香案上,依旧供奉着“在世神医”的长生牌位,那缭绕的香火,比皇宫大内的龙涎香还要虔诚。
民心,已经不在紫宸殿。
景明帝下旨,要在宫中大摆筵席,为“神医”庆功,并正式册封。
圣旨传遍京城,百姓欢呼雀跃,以为这是皇恩浩荡。
但所有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人都明白,这是一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
密林小屋内,赵奕的伤势已无大碍,但他的眉宇间,却笼罩着前所未有的忧虑。
他紧紧抓住林晚的手,手心冰凉。
“晚晚,不要去。”
“景明帝已经疯了,他不会容忍一个声望超过他的人活在世上。这场宴会,就是为你准备的坟墓。”
“我们已经赢了,带着人,我们走。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林晚反手握住他,掌心温暖而干燥。
她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京城的方向。
“赵奕,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天他能用一场瘟疫来逼我们,明天就能用北境的战事,南疆的蛮族,用任何他能想到的东西。”
“只要他还是皇帝,我们就永远只能在阴影里躲藏。”
“我要的,不是一时的安宁。”
林晚的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像是在计算一道复杂的公式。
“我要一次性拿到,让他再也不敢动我们的‘免死金牌’。”
赵奕看着她,从她平静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片疯狂燃烧的野心。他知道,他拦不住她。
这个女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实验。
林晚坦然接受了册封的旨意。
当日,她独自一人,乘着太子府备下的马车,前往皇宫。
一身素衣,未施粉黛,仿佛不是去接受册封,而是去参加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茶会。
宫门口,太子赵裕早已等候在此。
他一身太子朝服,面色却无比凝重。
“秦王妃……三思。”他压低了声音,眼中是真切的担忧,“父皇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林晚只是对他微微颔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多谢。”
而后,她便迈步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却也吞噬了无数人命的牢笼。
宴会设在太和殿。
景明帝高坐龙椅,一反之前的枯槁与暴戾,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他极尽赞美之词,将林晚的功绩捧上了天。
从“心怀苍生”到“功在社稷”,仿佛林晚不是一个臣子,而是降世的圣人。
他当众宣布,册封林晚为一品“护国夫人”,赐金万两,珠宝百箱,食邑千户。
这是大梁开国以来,女子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耀。
殿下的百官,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那个平静接受封赏的女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殿内的气氛,在歌舞升平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死寂。
景明帝挥手屏退了舞姬。
他端起酒杯,目光终于变得冰冷,像毒蛇的信子,锁定了林晚。
“朕很好奇。”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彻骨的寒意。
“夫人这一身通天彻地的医术,究竟是师从何人?”
图穷匕见!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这是在逼问她的来历,是要将她打成妖邪鬼魅!
只要她的回答有半点瑕疵,等待她的,就是禁军的刀斧。
然而,林晚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她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一下,只是抬起眼,迎上景明帝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陛下不好奇,为何三皇子赵恒处心积虑投下的瘟疫之种,会被我如此轻易地破解吗?”
这个问题,让景明帝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等他反应,林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不紧不慢,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因为赵恒研究的,从来都不是单一的瘟疫。”
“他投下的,是组合型的生化武器。”
“第一种,就是京城爆发的这种。它的特点是爆发快,致死率高,看起来极为恐怖。但它的弱点也很明显,结构脆弱,容易被石灰、高温、烈酒这些简单的东西克制。”
林晚顿了顿,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她的目光,扫过景明帝那瞬间变得煞白的脸,继续轻声说道:
“至于第二种……”
“它的潜伏期更长,长到可以是一年,两年,甚至更久。它更加隐蔽,不惧高温,不惧石灰,唯一的传播途径,是通过水源。”
“它不会让人立刻发烧,长出斑点。它只会慢慢地,从内部破坏人的脏器,直到某一天,整个王朝的人,都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一旦爆发,无药可解。”
林晚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在这死寂的大殿中,这声音宛如惊雷。
“而它的‘解药’,或者说,唯一能抑制它,让它永远无法爆发的‘抑制剂’……”
她抬起头,看着龙椅上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帝王,笑容温和而残忍。
“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配方。”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止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子。
她不是在解释。
她是在告诉景明帝,告诉这个天下。
她手里捏着的,不是一个人的性命,不是一座城的安危。
而是一柄悬在整个大梁王朝龙脉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杀她?
杀了她,就等于亲手按下了引爆这颗终极炸弹的开关。
景明帝死死地盯着林晚,身体在龙袍之下剧烈地颤抖。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发紫,像是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愤怒、屈辱、恐惧、绝望……
所有的情绪,在他胸中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这位九五之尊,牢牢地捆缚,动弹不得。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许久。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那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无力与绝望。
“你……想要什么?”
林晚笑了。
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
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