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善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在长得看不到尾的罪状之后,又增添了一项新罪名——恶意涨薪。
秦国征发士卒虽然会提供武器盔甲,但衣服鞋帽、日常花销这些支出全部由自己负责。
近年来胡人鲜少南下,军功赏赐基本是没影的事。
军市的收益除了维持北军的正常运转,连大大小小的将领都不够分,哪能轮到普通士兵头上?
为了衣食饱暖,唯有和陈善之类的豪商勾结在一起,参与到走私这种大有钱途的行业。
混熟了之后,他们不但提供通关服务,还主动伸出援手。
只需要一点点钱,守关士卒出人、出马、出车辆,帮你把货物送到买家手上都不成问题。
陈善倒是爽了,但此举严重扰乱了北军的军纪和风气。
士卒不再想着怎么保家卫国,怎么建功立业,而是一门心思琢磨着从走私生意中牟取钱财,返乡之后能盖一间遮风挡雨的大屋、再置办几亩良田、娶个婆姨,从此当个安乐富家翁。
嬴政深知一切的根子都在钱上。
但问题就在于朝廷没那么多钱!
既然如此,只剩下铲除祸根陈善这唯一的选项了。
他挥手唤蒙恬起身,与杨樛君臣三人商议从军政两方面对西河县展开围剿,将这棵祸根蔓延出来的须脚铲除干净!
与此同时。
远在西河县的扶苏出门去县衙整理征收税赋的账目,而王昭华则承担起贤妻的本分,将居所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
“噗,噗,噗。”
“我就知道他离了我一定会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
“什么东西这么重?”
她挽起衣袖,找了条丝帕蒙在头上,干得特别起劲。
扫帚伸进床底时,不小心碰到一个沉甸甸的木箱。
费力将其拖出来后,王昭华好奇地打开箱盖。
一卷卷陈旧的简书,绢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因为放置时间太久的缘故,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淡淡的霉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不是……”
王昭华伸手拿起一卷简书,小心翼翼地将其翻开。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扶苏好读书,手不释卷。
而且每当有了新的感悟,就会拿着典籍兴奋地与之分享。
“它们怎么发霉了?”
王昭华霎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似那些美好的时光都随着典籍的朽化而烟消云散了一样。
傍晚时分。
扶苏终于不用再去陈善府上蹭饭。
他回到家时,王昭华立刻端上丰盛的饭菜,并且热情的招呼:“忙活一天饿坏了吧?我给你盛饭。”
扶苏相隔许久,再次体会到家的温暖,禁不住心情大好。
“家中上下焕然一新,我刚进来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呢。”
“想不到你打理家务如此在行。”
王昭华面露娇羞之色,骄傲地说:“我武能上阵杀人,文能吟诗作赋。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世上就没什么能难住我的。”
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享用晚饭时,她状似无意地提起:“你床榻底下的书卷都是平日里最喜欢的,时常拿出来诵读。”
“上次父皇……”
说到这里王昭华下意识停下话头,朝门外望去。
扶苏摆摆手:“无碍的,夜里有人轮番值守,这里住的都是自己人。”
王昭华这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父皇送来丽曼的嫁妆时,我特意给你带上的。”
“没想到北地郡风沙这么大,最近天气又阴沉。”
“箱子上面堆了厚厚一层灰,里面有些书卷都发霉了。”
“不过没关系。”
王昭华笑容甜美,眯起眼睛说:“我全都替你整理过一遍,朽烂的麻绳换了新的,发霉的书页也拿出去晾晒了。”
扶苏一时间心情复杂,淡淡地说了个‘哦’。
王昭华立刻意识到不同寻常。
“夫君,你好像很久没看过书了。”
“莫非是整日忧心国事,白天又要操劳忙碌,分身乏术?”
扶苏缓缓摇了摇头:“为夫最近正在学习算术。虽然成效不佳,但进步亦不可小觑。”
“昭华你知道吗?”
“西河县的算学独树一帜,就连税赋账目也与别处大为不同。”
王昭华根本听不懂这些。
她还是喜欢对方捧着典籍,一字一句念诵给她听,并互相探讨交流时的样子。
“算术有什么好学的?”
“税赋征收是治栗内史的职责,精通账目的吏员哪个衙门没有十几二十个?”
“夫君该学的是圣贤之理,治国之方。”
“切勿受了他人迷惑,误入歧途,”
直觉告诉王昭华,扶苏的改变肯定跟陈善脱不了干系。
这个坏种流毒甚广,害了不知多少人。
连她的夫君居然也受到了影响。
“圣贤之理,治国之方……”
扶苏品味着这几个字,内心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他捧着圣贤典籍如痴如醉,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可如今……
“昭华,以后床榻底下的书箱不用再清理了。”
“蒙尘就蒙尘,发霉就发霉,由它去吧。”
扶苏语气沉重地说道。
“为什么?”
“夫君你连圣贤书都不读,去钻研什么算学?”
“难道算学能帮你治理江山社稷吗?”
王昭华反应激烈。
扶苏点了点头:“有人跟我说过,算学是科学的基础,为夫深以为然。”
“它能治理好西河县,一定也能帮为夫治理江山社稷。”
“昭华,你还不明白。”
“圣贤书救不了大秦!”
“我们再不奋起直追就来不及了!”
王昭华瞬间目瞪口呆。
她不在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夫君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与昔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救大秦?”
“大秦如日方升,光芒万丈,还需要救吗?”
扶苏喃喃念道:“你现在不懂,很快就会懂了。”
“昭华,你聪明灵慧,不如与为夫一道学点什么东西吧。”
“西河县工造、农艺、医学无一不强,若是你能学有所成,也算为我减轻了负担。”
王昭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要学?”
“夫君,你……”
她实在想不通,陈善到底使了什么邪门手段,竟然让她的夫君变得与之前判若两人了!
西河县果然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