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拉丽旧城区西北角的赫尔海姆眷族废墟,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如同被世界遗忘的疮疤,死寂而阴森。
芬恩·迪姆那裹在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里,兜帽的阴影将他标志性的面容和锐利的碧蓝眼眸尽数隐藏。
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身后同样做了伪装的里维莉雅·琉斯·奥尔维和格瑞斯·佛洛斯立刻如同融入夜色般散开,呈三角阵型潜入那片散发着腐朽与不祥气息的建筑残骸深处。
根据那份匿名举报信提供的粗略草图,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半塌的地窖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地下渗水的阴湿,以及某种早已变质、却依旧刺鼻的炼金药剂残留气味。
“就是这里。”
芬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过断壁的呜咽声掩盖。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细致地扫过地窖内每一寸狼藉的空间——倾倒的石柱、散落的瓦砾、厚厚的积尘。
里维莉雅没有说话,纤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指尖流转起微弱的魔法灵光。
她闭上双眼,强大的魔法感知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渗透进环境的每一个细节:
能量残留的衰减程度、灰尘堆积的自然层次、空气粒子运动的微妙轨迹……格瑞斯则蹲下身,粗壮的手指拂过地面和残垣,战士的本能让他专注于物理痕迹——
脚印的深浅与新旧、物品移动时留下的刮擦印记、以及那些“证据”本身的材质纹理和破损边缘的细微特征。
片刻之后,里维莉雅率先睁开眼,翡翠色的眼眸中寒光一闪:
“能量环境被‘清洗’过,干净得反常。发现‘证据’的区域,灰尘有被近期扰动后又刻意撒布掩饰的痕迹,手法专业,但瞒不过自然魔力的回溯。”
她指向那卷被作为关键证物发现的、看似年代久远的残缺羊皮纸,
“其上残留的魔力印记,活跃度极高,‘新鲜’得如同昨日方才书写,与它试图伪装的古老年代感完全悖逆。”
格瑞斯拿起一块锈迹斑斑的护甲碎片,用指甲刮擦边缘的锈蚀:
“锈层是后做上去的,下面是新金属。破损口的形态,更像是用特定工具精心敲砸伪造而成,并非战斗碰撞的自然痕迹。”
他又用斧柄拨了拨旁边几件残破武器,“摆放的角度和位置太过‘刻意’,像是生怕我们找不到,又像是匆忙间硬塞进去的。”
芬恩静静地听着,指尖在一块布满苔藓的残碑上无意识地敲击。
所有的线索,都冰冷而确凿地指向同一个结论——
一场精心策划、企图将他们引向歧途的嫁祸。
对手不仅心思缜密,对公会调查的流程和手段更是了如指掌。
“清除掉我们所有的痕迹,撤。”
芬恩果断下令,声音平静无波,但眼眸深处已凝起万年寒冰。
回到公会总部那间绝对隔音的密室,壁炉内的火焰跳动着,在挂满地图与情报卷宗的墙壁上投下三人摇曳的身影。
“基本可以断定,赫尔海姆眷族是被人推出来的替罪羊。”
芬恩站在巨大的欧拉丽全景沙盘前,指尖重重点在赫尔海姆眷族旧址的位置上,“对手很高明,几乎抹去了所有直接指向其自身的线索,
但这‘替罪羊’计划本身,反而暴露了他们的存在和……急切。”
里维莉雅微微颔首:
“他们急于将我们的视线牢牢固定在‘外部’或‘历史遗留问题’上,以期掩盖其在欧拉丽内部的真正行动,或是……争取时间。”
格瑞斯重重哼了一声,战斧顿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立刻揭穿这个把戏?”
“不。”
芬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猎人发现狡猾猎物踪迹时的表情,
“将计就计。
他们想让我们看戏,那我们就陪他们演下去。
对外,高调宣布对赫尔海姆眷族‘余孽’的调查取得‘重大进展’,动作要大,姿态要做足,甚至可以‘不经意’地泄露一些细节,让对手以为我们已成功被误导。
对内……”他看向里维莉雅,“你对那缕溯源追踪不能停,这是直指核心的唯一线索。
格瑞斯,动用我们最隐秘的‘影子’,从物资流动、人员背景、以及最近几年所有异常的能量波动记录入手,进行最彻底的交叉比对,不要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芙蕾雅慵懒地斜倚在铺着月光绒的软榻上,修长的指尖优雅地捻起一颗水晶般剔透的葡萄。
她面前的水晶球内,正清晰地映出芬恩三人悄然潜入赫尔海姆废墟又悄然撤离的全过程,
甚至连他们在地窖内压低的对话,都通过附着在残碑上的一缕极其隐秘的魔法印记,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当听到芬恩说出“将计就计”四个字时,她绝美的脸庞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懊恼,
反而绽放出一抹更加兴味盎然的笑容,如同看到了最有趣的戏剧转折。
“果然……还是被察觉到了吗?”
她轻声自语,声音柔媚如夜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小狼的直觉,总是这么敏锐得令人讨厌呢。”
她轻轻将葡萄送入口中,甘甜的汁液在舌尖化开,
“不过……察觉了又如何?
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舆论的漩涡已经形成。
就算你知道这是个陷阱,在找到确凿证据推翻它之前,
你也不得不跟着这个节奏跳舞。公会的那套规则,本身就是你最大的束缚啊,芬恩·迪姆那。”
她微微侧首,对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房间最阴暗角落的奥塔吩咐道:
“通知下去,所有‘活跃’的棋子,进入最深度的‘冬眠’状态,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得有任何动作。
我们需要……耐心。
时间,有时候是最好的催化剂,也是……最毒的穿肠药。”
奥塔如山般沉稳的身影微微一动,算是领命,随即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芙蕾雅重新将目光投向水晶球,球体内画面已切换到公会战略室,芬恩正在对几名核心成员下达指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真的找到了关键线索的凝重与决断。
她轻轻摇晃着杯中如血的神酿,唇角那抹笑意越发深邃。
“演戏?
好啊……那我就看看,你这出戏,能演到什么时候,
又能……演给谁看。”
赫斯提雅教堂那原本堆放杂物的地下室,被临时清理改造,成了一个简陋却功能齐全的训练场。
四周墙壁覆盖着厚厚的缓冲兽皮,地面刻画着加固和隔音的法阵,几盏魔法灯提供着稳定的光源。
贝尔·克朗尼和无咎相对而立,两人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
他们刚刚又进行了一次试图激发“净化与守护共鸣”的尝试,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要么是贝尔的净化之光过于炽烈,冲散了无咎刚刚凝聚的守护屏障;
要么是无咎的守护之力过于内敛,无法与贝尔外放的光芒产生有效交互。
“还是不行……”
贝尔有些沮丧地垂下握着“白兔誓约”的手。
“力量的流动,太刻意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训练场角落传来。琉·璃昂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无咎,你的守护之力在展开的瞬间有1.3秒的凝滞,源于你对力量过度控制的犹豫。
贝尔,你的净化之光则过于追求爆发,缺少了与守护之力频率衔接的韧性。”
她走上前,目光扫过两人,
“你们的心念没有真正同步。
无咎在想‘如何完美展开屏障’,贝尔在想‘如何最大化净化输出’。
但共鸣,需要的是一颗‘共同守护’的心,不分彼此。”
就在这时,正在一旁帮忙调试几个训练用魔法靶位的莉莉露卡·厄德,不小心触发了某个老旧的机关。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一个原本用来发射低速橡胶弹的装置突然过载,魔法回路发出刺眼的闪光,
下一秒,数十道速度远超设计标准的、蕴含着模拟混沌能量的魔法飞弹,如同受惊的蜂群般朝着背对着它的莉莉激射而去!
“莉莉!小心!”贝尔惊呼。
然而,比贝尔和无咎的动作更快的是琉的意识。
通过灵魂契约,她在魔法装置能量过载的瞬间,就感知到了无咎体内守护之力的本能悸动!
“左侧,全角度覆盖!”
她几乎在潜意识中通过契约向无咎传递了精准的方位预判。
正是这毫秒级的预警,让无咎的守护屏障得以几乎与贝尔的净化之光同步、甚至更早一线展开!
嗡——!
融合光幕瞬间成型,白金色的守护屏障与银白的净化之光完美交融,流转着奇异的光纹,成功挡下了所有攻击。
危机过后,训练场一片寂静。琉走到微微气喘的两人面前:
“明白了吗?刚才那一刻,你们谁也没去想‘控制’。
无咎你只想着‘挡住’,贝尔你只想着‘净化威胁’。
而契约的链接,让我能感知到你的决意并提前呼应。这才是关键。”
赫斯提雅从入口处走来,欣慰地点头:“琉说得对。
信任彼此,包括信任彼此的本能和决心,比任何复杂的操控都重要。”
从那天起,训练内容彻底改变。
在琉系统性的指导下,贝尔和无咎开始专注于磨练最基本的默契。他们蒙上眼睛,仅凭声音和气息判断彼此的位置和意图;
他们在嘈杂的钟声和赫斯提雅刻意制造的干扰噪音中,练习捕捉对方最细微的动作变化;
他们学习在模拟的混乱环境下保持心灵的平静,让本能超越思考。
琉则通过灵魂链接,持续感知着无咎的力量流动状态,并在关键时刻给出精准的指引。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但渐渐地,变化开始发生。
贝尔开始能感知到无咎守护之力展开前的细微征兆,无咎则能提前预判贝尔净化之力的爆发时机。
他们仍然不能随心所欲地激发完美共鸣,但成功的次数越来越多。
深夜的训练终于结束。
贝尔和无咎疲惫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喝着水。
琉则安静地坐在不远处,擦拭着她的精灵长弓,冰蓝色的眼眸偶尔看向他们,目光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通过灵魂契约,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咎心中那份逐渐增长的、对贝尔的信任,以及贝尔内心褪去焦躁后的坚定。
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羁绊”的暖流,正在这个简陋的训练场中悄然滋生、壮大。
芬恩独自站在公会总部最高层的办公室落地窗前,
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对赫尔海姆眷族调查取得重大突破”的虚假报告。
报告写得滴水不漏,证据链看似完整。
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一毫被“成果”所迷惑的喜悦。
他知道,真正的对手正躲在暗处,或许正在嘲笑着他的“愚蠢”和“被误导”。
“演戏……就要演得逼真。”
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
“看谁……先沉不住气。”
而在赫斯提雅教堂地下室,无咎忽然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
“怎么了?”
贝尔注意到他的异常。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无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琉瞬间握紧了手中的长弓,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阴影角落。
训练场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