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呓语如同一粒尘埃,落入死寂的归墟戒空间,未曾惊起半点波澜,却在冥冥之中,为即将揭晓的惊天谜案,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劫烬剑那横贯虚无的一斩,威力并未惊天动地,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终结法则。
剑气所过之处,“遗忘之隙”那由无数伪典残页和扭曲信念构筑的石碑,仿佛被釜底抽薪,从根基处开始寸寸崩解。
那片禁锢了凤栖梧心神的诡异空间,如同被敲碎的琉璃镜,在一阵细密的脆响中,片片剥落,化作漫天纷扬的黑色光屑,最终归于虚无。
风停,云散。
一道裂口在归墟戒半空撕开,凤栖梧的身影自其中一步踏出。
她衣袂依旧,神情淡漠,仿佛只是赴了一场无聊的茶会。
只是那双凤眸深处,比先前多了一抹洞悉一切的冷冽锋芒。
在她掌心,仍紧紧攥着那团由夜玄寂被扭曲的执念所化的魂核。
黑金二色的光芒在其中疯狂交织、冲撞,充满了不甘与毁灭的气息。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身上,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凤栖梧却看也未看他们,只是垂眸,将那枚躁动不安的魂核,轻轻按向了悬浮于身侧的劫烬剑剑身。
“嗡——”
一声悠远而绵长的剑鸣响彻天地。
劫烬剑通体剧震,那朴实无华的剑身之上,一道道幽暗的纹路如活物般苏醒,流光溢彩。
随着魂核的融入,一股沛然的幽冥之力自剑身弥漫开来。
光影交错间,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剑旁缓缓凝聚成形。
他一袭玄色长袍,衣摆在无风的虚空中猎猎作响。
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宛如万年不化的冰雪,俊美得不似凡尘之物。
当他睁开双眼时,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深邃如渊,沉寂如夜,仿佛倒映着万古的孤独与无尽的等待。
在场所有人,包括柳青璃、宋惊鸿,都在这一瞬间感到了窒息。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执掌死亡与轮回的幽冥天地。
身影彻底凝实。
夜玄寂看清了眼前的凤栖梧,那双能令神魔都为之颤栗的幽瞳中,瞬间冰雪消融,只剩下最纯粹、最卑微的孺慕与狂喜。
他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沙磨砺了万年:“夜玄寂……参见主人。”
这一跪,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身形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整个归墟戒空间内,落针可闻。
宋惊鸿等一众战魂目瞪口呆,阿骨打更是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个仅凭一道气息就让他们心神摇曳的恐怖存在,竟……竟是老祖的仆从?
唯有柳青璃,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眼眶骤然一红,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无数次在老祖最危急关头,以剑灵之姿舍命相护的神秘存在,他终于……回来了。
“起来。”
凤栖梧的声音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伸出手,虚虚一托,一股柔和却霸道的力量便将夜玄寂扶起。
“你若还当我是主人,”她看着他那双几乎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语气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就别再把自己削成一道影子。”
夜玄寂身形一僵,眼帘垂得更低,修长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低声道:“我怕……沾了您的光,便成了假的。”
他是一缕因执念而生的剑魂,是她神格的倒影。
他怕自己拥有了实体,享受了她赐予的荣光,便不再是纯粹的夜玄寂,而只是一个沐浴在始祖光辉下的虚假赝品。
“呵。”凤栖梧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带着始祖独有的霸道,“真与假,由我说了算。”
一句话,便堵住了夜玄寂所有未尽之言。
他微微一颤,终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安静地侍立于她身后,如同一道最忠诚的影子。
凤栖梧这才将目光转向其他人,神情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宋惊鸿。”
“末将在!”宋惊鸿猛地回神,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清理战场,收殓所有战死的族人遗骸,我要亲自为他们立碑。”她的声音不重,却字字千钧,“凡为我凤家流血者,英魂不朽,万世供奉。”
“遵命!”宋惊鸿虎目含泪,重重叩首。
那七名自爆残魄的兄弟,终于等来了始祖亲口的最高荣耀!
随着凤栖梧的回归,危机解除。
柳青璃立刻着手为受伤的众人疗伤,而阿骨打则第一时间冲向了那座已被逆转为“聚信之阵”的阵法残骸,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然而,当他检查到阵法核心的九处香炉时,眉头却猛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些香炉本是“引魂归位阵”的一部分,早已熄灭多年。
为了逆转阵法,他强行将其点燃,引动了其中残存的香火之力。
可此刻,他从燃尽的灰烬中,捻起了一撮粉末,放在鼻尖轻嗅。
“不对……”他脸色沉了下来。
这灰烬里,竟混有一种极为奇异的香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致幻效果,其配方不属于玄天大陆任何一个宗门或世家。
他指尖亮起土黄色的光晕,开始追溯这香火的源头。
片刻后,他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老祖!”他快步走到凤栖梧面前,沉声道,“这几座香炉,近百年来,每逢您的‘陨落祭日’,都会有人前来秘密供奉,用的都是同一种香料!他们的手法极为高明,地点精准地避开了凤家所有的巡查和监控阵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道:“有人在用‘悼念’的名义,悄无声息地喂养着某种东西……而且,从这香火的性质来看,他们哭错了人。”
这话音刚落,不远处,一直昏迷的南宫玥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双目圆睁,脸上布满了惊恐的冷汗,仿佛刚从一场极致的噩梦中挣脱。
“是献祭!”她失声尖叫,声音尖利而嘶哑,“那不是哀悼!是献祭!”
柳青璃急忙上前扶住她,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南宫玥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颤声道:“我看到了……一座孤坟,很大,很气派,墓碑上刻着‘始祖凤栖梧之墓’。坟前摆满了鲜花素果,无数人……无数人跪在坟前,焚香叩首,哭得撕心裂肺。”
“可……可当我走近,却发现那坟里的棺椁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件染血的旧袍子!更诡异的是,所有祭拜的人,他们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嘴角却在微微上扬!”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最恐怖的画面,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悲痛!那是一种狂热的喜悦!他们在用‘虚假的悲痛’,滋养一个藏在坟里的冒牌货!”
就在此时,宋惊鸿也带着最新的情报,面色凝重地疾步而来。
“启禀老祖,”他将一枚玉简呈上,“属下刚刚探明,近几月来,大陆各地正悄然兴起一种名为‘凤栖梧平反会’的组织。他们声称要为始祖正名,重修正史。”
“哦?”凤栖梧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可他们传播的所谓‘真相’,却极为阴毒。”宋惊鸿同时,他们大肆渲染,将……将这位,”他看了一眼凤栖梧身后的夜玄寂,“描绘成诱使始祖最终走向‘独断专行’的邪祟之源。”
他冷哼一声:“明着是为您平反,实则是将您从神坛拉下,变成一个‘有过功劳但也有过错’的普通强者,再将脏水泼向您最亲近之人。这捧杀之术,当真阴险到了极点!”
阿骨打的发现,南宫玥的梦境,宋惊鸿的情报,三条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横跨万古、阴险至极的庞大阴谋。
敌人,甚至从未将“遗忘之隙”当做主战场。
真正的杀招,藏在这一场遍布万界的“集体悼念”之后!
凤栖梧听完所有汇报,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
她指尖在光滑的归墟戒戒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半晌,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让他们演。”她淡淡道,“也让他们哭。等他们把那座假坟堆得够高了,信徒够多了,我再去亲手掀了它。”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敌人要造神,那便让他们造!
造得越高,捧得越真,当真相揭晓的那一刻,摔下来才会越惨,反噬才会越猛烈!
夜深人静,归墟戒内恢复了平静。
凤栖梧独自一人,坐于涅盘神树下的归墟台上。
夜玄寂化作剑身,静静地悬浮在她身侧。
她凝望着劫烬剑,仿佛能透过剑身,看到那道正在其中沉睡恢复的魂魄。
忽然,她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枚早已枯萎干瘪的凤凰花。
那是很久以前,他尚为懵懂器灵时,曾笨拙地为她衔来的一朵。
她将那枚枯萎的花,轻轻放在了涅盘神树虬结的根须之下。
片刻之后,那庞大的神树仿佛有所感应,一根最细微的金色根须,缓缓缠绕住了那朵枯花。
凤栖梧收回目光,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若真有人敢冒名顶替,替我受万界香火……那便说明,我还没死透这个消息,已经真正触碰到他们的底线了。”
而在千里之外,大陆某处人迹罕至的隐秘山谷中。
一座崭新的“凤栖梧衣冠冢”刚刚落成,四周香火缭绕,青烟袅袅。
一名头戴斗笠,身形被宽大黑袍笼罩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穿过缭绕的烟雾,缓缓跪倒在墓碑之前。
随着他跪下的动作,一块古朴的玉简从其袖中无声滑落。
玉简之上,用神力烙印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谢罪。
那字迹,龙飞凤舞,神韵独具,分明是当年背叛者中,亲手将她推入归墟深渊的那一人所书。
山谷的风,带着香火的余温,拂过涅盘神树的树梢。
那根缠绕着枯花的金色根须之上,一点微弱的金焰,悄然绽放,凝而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