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基地的码头,失去了往日任务归来时或喧闹或肃杀的气氛。一种沉重的静默笼罩着所有人。
“螭吻”号及其护卫舰队伤痕累累地停泊在泊位上,甲板上人员来往匆匆,却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医疗部的移动担架和灵能维生舱早已在岸边等候。
当霍震山搀扶着虚弱的林静漪,以及几乎是被石磊和苏半夏(两人虽未完全康复,但执意前来)架着的陆知白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迎接他们的没有欢呼,只有周老那愈发佝偻的身影,和陈砚秋瞬间泛红的眼眶。
清子挣脱陈砚秋的手,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跑过来,一把抱住陆知白的腿,仰起小脸,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怯生生地问:“陆哥哥……凌姐姐呢?霍叔叔说她在后面……她什么时候回来?”
孩童天真而残忍的问题,像一把钝刀,狠狠剐在每个人的心上。
陆知白身体一僵,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清子那双纯净的、充满期盼的眼睛,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霍震山别过头,这个粗豪的汉子肩膀微微抖动。林静漪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周老走上前,苍老的手轻轻放在清子头上,声音沙哑而温和:“清子,你先跟陈阿姨回去,凌姐姐……她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任务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陈砚秋立刻明白了什么,强忍着悲痛,上前柔声哄着将懵懂的女孩带离了码头。
直到清子的身影消失,周老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几人,最终落在陆知白手中那枚黯淡碎裂的火种晶石上,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但更多的是如山般的沉重。
“回来就好。”他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接下来的日子,基地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
胜利的消息被严格封锁,仅限于高层和核心人员知晓。外界只知道百慕大区域发生了一场罕见的能量风暴,如今已逐渐平息。但基地内部,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沉寂。
食堂那张大圆桌,第一次空出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没有人去坐,也没有人提起。霍震山变得沉默寡言,训练时如同发泄般疯狂捶打着器械,直到双手皮开肉绽。林静漪将自己关在音律静室,埙声日夜不息,却再无往日的空灵悠扬,只有化不开的悲凉与思念。
苏半夏和石磊拖着未愈的身体,投入了紧张的战后分析与设备修复工作,似乎想用忙碌麻痹自己。
陆知白在医疗部接受了全面检查和治疗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拒绝了所有的心理疏导,只是长时间地坐着,看着手中碎裂的火种,以及……凌清玥留下的那枚七彩贝壳。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球形空间崩塌前的那一幕——决绝的银梭,消散的辉光,还有那一声微不可闻的“走”。
心痛吗?是的,撕心裂肺。但更多的,是一种空。仿佛生命中最坚韧的那根支柱骤然抽离,留下摇摇欲坠的废墟。
他甚至无法去质问,去愤怒。因为那是凌清玥自己的选择,是为了给他们,给这个世界,争取那一线生机。她以最惨烈的方式,践行了“守夜人”的职责。
这份沉重,比失败更让人窒息。
几天后,周老在办公室召见了他。
办公室里除了周老,还有张璇。两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周老问道,声音带着疲惫。
“无碍了。”陆知白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老点点头,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百慕大之战,我们摧毁了‘归墟引航’计划的主锚点,柳镇魂确认湮灭,混沌之眼遭受重创,短期内难以恢复。这是一场惨胜,但意义重大,它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危机并未解除。”
张璇调出全球能量监测图,上面仍有数个区域闪烁着警示的光芒,虽然亮度远不如前。“陈深推算的三个坐标,昆仑死亡谷因‘墟’的存在我们无法深入,撒哈拉节点被毁,百慕大主锚点覆灭。但‘源海废墟’的威胁依然存在,黑印的本质仍未查明。而且,根据火种之前传递的信息和婉清女士的理论,那个所谓的‘灵境’……”
她看向陆知白手中的火种:“火种……还能感应到吗?”
陆知白摇了摇头,将那颗布满裂纹的晶石放在桌上:“它耗尽了力量,为了净化核心,也为了保护我们。现在,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
良久,周老才缓缓开口,目光如炬地看着陆知白:“知白,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清玥的牺牲,是我们所有人,尤其是你,无法承受之重。”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停下脚步!柳镇魂虽死,但他的狂言并非全无道理。我们对于‘源海’,对于‘灵境’,对于黑印和收割者的认知,还太少太少!停止探索,就意味着将主动权拱手让给未知的威胁,清玥的牺牲也就失去了意义!”
“总局已经决定,整合所有关于‘灵境’和婉清女士研究的资料,成立最高级别的‘彼岸’项目组。而你,陆知白,”周老的目光紧紧锁定他,“作为婉清女士的儿子,作为火种最后的共鸣者,作为清玥选择的战友和……传承者,你将是这个项目的核心。”
“我们需要你站起来,带着逝者的意志,带领新的‘薪火’,走向下一个阶段。这条路,或许比面对柳镇魂更加艰难,更加迷茫。”
陆知白看着桌上那枚碎裂的火种,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片决绝的银辉。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点点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埋于废墟之下、破土而出的坚韧。
“我明白。”他伸出手,重新将那颗冰冷的火种晶石握在手中,尽管它已无光无热,“这条路,我会走下去。”
不是为了宏大的使命,只是为了那未曾说出口的承诺,为了那消散于混沌之前的银光。
为了……一个答案。
肩上的山,很重。但他必须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