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融洽的见礼与寒暄过后,凌云便朝长孙无垢温声道:“无垢,你与云秀先随王府侍女去后堂歇息安顿,我去拜见义父。”
长孙无垢柔顺点头:“夫君自去便是,正事要紧。”
随即,便在云秀和一位急忙上前引路的王府女官的陪同下,款步向府内而行。
其言行举止,完美诠释了何为“谦而不卑,贵而不骄”。
安置好长孙无垢,凌云心系杨林,便对薛亮道:“兄长,义父此刻在何处?不必拘泥虚礼,直接引我前去拜见即可。”
薛亮笑了笑:“十三弟勿急,这个时辰,父王多半在后院书房处置公务,随我来。”
他知道凌云与杨林都不喜那些繁琐排场,便与苏凤一左一右,引着凌云、程咬金、杨玄奖三人,绕过正堂喧闹之处,径直奔向了后院。
王府后院比前庭更为清幽,古木参天,甬道洁净。
书房所在的小院更是僻静,平日鲜有人至,只有两名按刀而立的亲信老军守在院门之外。
此刻,这两名老军见得薛亮、苏凤引着几人匆匆而来,先是诧异,随即认出凌云,激动得便要下拜行礼。
凌云摆手制止了他们,放轻脚步,走向了那扇熟悉的书房门。
刚一靠近书房,里面便传来了清晰的谈话声。
并非是寻常公务交谈,其中一人的声音苍老雄浑,带着压抑的怒意与痛心,正是靠山王杨林。
而另一个声音,则年轻许多,慷慨激昂,甚至有些尖锐,正激烈地陈述着什么。
凌云眉头微蹙,抬手止住了正要通报的薛亮,凝神细听。
这一听,却让他脸色骤然沉静下来,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只听书房内,那年轻的声音正激动地说道:“...义父!非是孩儿妄议君上!您放眼看看!这天下可还有半分盛世之景?陛下他...他一征高句丽,百万大军葬送辽水,多少关中子弟骸骨无归?二征又败,国力大损,府库为之一空!这还不够吗?”
杨林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痛楚:“叔宝!慎言!陛下...陛下或有失察,然其心亦是为了...”
“为了什么?”秦琼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打断了杨林的话语,充满了悲愤,“为了那开疆拓土的虚名?为了证明他远超先帝?义父!您看看这登州,看看这山东,再看看这天下!运河两岸,累死多少民夫?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为了征辽,徭役何其沉重!赋税何其严苛!多少良田荒芜,多少百姓卖儿鬻女,易子而食!这难道是圣明天子该做的事吗?”
门外,凌云面沉如水,眼神也在渐渐变冷。
程咬金听得目瞪口呆,虬髯贲张,他与秦琼乃是幼时的挚友,知道其人性情有些耿直,却万没想到他竟敢在靠山王面前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尤其是听到秦琼竟直斥陛下之非,程咬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跟随凌云多年,知道自家大王对陛下杨广的忠诚,北疆浴血、草原臣服,皆是为了稳固大隋江山,以报杨广之恩。
秦琼的这番话,无异于在凌云最不容触碰的逆鳞之上狠狠剐蹭!
程咬金小心地抬了抬眼,果然见其侧脸线条已然绷紧,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危险的冰冷气息,这让他不由地在心中狂呼:“糟了!叔宝!你摊上大事儿了!”
杨玄奖眉头紧锁,目光低垂,似在深思,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薛亮、苏凤则是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他们万没想到,秦琼竟敢在义父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
书房内,秦琼显然情绪激动至极,话语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个不停:“...如今,朝廷又要为三征做准备,加征那辽饷!义父!那是敲骨吸髓啊!百姓最后一点活路都要被斩断了!这样的陛下,心中可还有半分百姓?他配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吗?他配让天下臣民称他一声‘陛下’吗?”
“住口!”杨林猛地一声暴喝,声如霹雳,显然已经怒极,“秦琼!你放肆!君君臣臣,纲常伦理,岂容你如此诋毁!陛下纵有不是,亦非你我可妄加评议!你再敢胡言,休怪为父无情!”
“义父!”秦琼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秦琼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天下百姓何辜?义父!您忠的是这大隋的江山社稷,还是他杨广一人?若这江山因他一人之过而倾颓,百姓因他一人之欲而涂炭,这忠,又有何意义?如此不管民生疾苦,只知穷兵黩武,满足一己之私的昏君,他——不——配!”
“昏君”与“他不配”等字眼,如同最炽烈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凌云心中积郁的雷霆之怒!
就在门外众人因这石破天惊的言论而骇然失色之际,凌云动了!
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目之中寒光爆射,再无半分之前的温和。
下一刻,他直接一个侧身,动作快如闪电,右手疾探而出,竟是直接从那守院老军的腰间,“锵啷”一声抽出了那柄佩刀!
“十三弟!”
“大王!”
薛亮、苏凤、程咬金齐齐惊呼,而最为激动的当属程咬金,就要上去抱住凌云:“大王息怒!叔宝他是一时糊涂啊!”
但凌云盛怒之下,气势何等惊人!
他手臂一振,一股气劲便将试图靠近的程咬金稍稍推开。
下一刻,凌云直接一脚,将紧闭的书房门踹开!
门内景象顿时映入眼帘,杨林正站在书案后,气得须发皆张。
而秦琼则站在书房中央,因激动而面色通红,兀自挺直着脊梁。
见房门被人踹开,两人皆是愕然的转头望来。
凌云根本不发一言,手腕猛地一抖,那柄刚从守军腰间抽出的佩刀,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带着破空之声,直取秦琼心口!
这一掷,蕴含了凌云的滔天怒意,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力道刚猛无比,显然是必杀的一击!
秦琼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生出恐惧,便觉一股死亡的气息将他笼罩,瞳孔骤然收缩!
千钧一发之际!
“嗯?”
站在书案后的杨林反应极快,他虽震惊于凌云的突然出现和暴怒出手,但数十年的沙场经验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左手用力一拍书案,借力身形微动,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抓那刀,而是将身旁一柄用来镇纸的短柄铁铜尺,抄在手中,间不容发地向前一格!
“镗——!”
随着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火星四溅!
那柄灌注了凌云怒意的佩刀,刀尖在距离秦琼胸口不足半尺之处,被杨林及时用那柄铁铜尺给格挡住了!
强大的冲击力让铁铜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杨林握尺的手臂也是微微一颤,脚下退后数步,方才卸去那股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