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想了想,语气平淡地回道:“我?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小社畜罢了。每天挤着能把人变成沙丁鱼罐头的地铁上下班,对着电脑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报表和邮件,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看老板脸色,应付难缠的客户……过着标准的‘牛马’生活。没什么特别的。”
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呢?看你这副公子哥的做派,前世怕不是个家里有矿的富二代?或者是什么领域的精英?”
风惊鸿闻言,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更深了,他嗤笑一声,声音带着一种空洞:“我?我……啥也不是。”
说完,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林风,拉起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蒙住头,闷声道:“睡了睡了!明天还有正事!”
林风看着他这明显逃避的态度,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平时话多得要死,怎么一到关键问题就缩回去了?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人。
“喂,风惊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林风故意提高了音量,“话题是你挑起来的,勾起别人的好奇心,自己反倒不聊了?几个意思啊?赶紧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说,你前世到底是干嘛的?该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好意思说吧?”
风惊鸿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含混地嘟囔:“……没啥好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风眼珠一转,决定用激将法。他摸着下巴,故作沉吟道:“嗯……我看你这反应,有点可疑啊。我记得刚在黑石镇地下擂台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一身……啧啧,亮紫色镶金边的骚包锦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还戴着个羽毛装饰,脸上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像是倭国那种顶级牛郎店里出来的头牌风格啊!”
“呸呸呸!”风惊鸿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怒视着林风,脸都气红了,“你放屁!那是本少爷独具慧眼的时尚品味!你懂个屁!什么牛郎!说那么难听!那是艺术!是风流而不下流!”
林风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心中暗笑,继续加码,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怀疑:“哦?反应这么强烈?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怕不是真在牛郎店干过吧?而且……风惊鸿……你这名字,还有你这审美,该不会……前世根本就是个倭国小岛那边的人吧?”
“林风!”风惊鸿这次是真的怒了,他猛地站到床上,指着林风的鼻子,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风惊鸿是堂堂正正、根正苗红的华夏子孙!龙的传人!你说我什么都可以!编排我是什么牛郎我也就当你在放屁!但你要是敢把我跟那群虚伪卑劣的小岛国混为一谈,那就是在侮辱我!是在践踏我的底线!”
看到风惊鸿如此激烈的民族情绪反应,林风知道自己这激将法用得有点过火了,连忙干咳两声,缓和了语气:“好好好,是我失言,我道歉。既然你是堂堂正正的华夏人,那你就更该说说你前世的经历了啊!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藏着掖着,像个娘们儿似的,这像话吗?”
他换了个策略,用上了激将加鄙视的眼神,“你要再不说,明天我可就悄悄告诉叶姑娘、苏姑娘还有小米丫头,就说你风惊鸿前世可能跟倭国有点渊源,顺便再给她们科普一下倭国人都是些什么德行……”
“你……你敢!”风惊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林风的手指都在颤抖,他看着林风那副“我说到做到”的无赖表情,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他像只斗败的公鸡,颓然坐倒在床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揉搓着,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叹息。
“……好啦!我说!我说还不行么!”他的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和沙哑,“我……我……”
林风看着他这副模样,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静静地等待着。
风惊鸿“我”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顺畅地说出口,又是一阵沉默。
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鸦巢夜声。
最终,风惊鸿放下手,抬起头,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风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望着那盏昏黄的油灯,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我前世……”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在很多人眼里,大概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人生赢家吧。”
“出生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家庭,父母都是高知,对我期望很高。从小就被逼着学这学那,别的孩子在玩泥巴、看动画片的时候,我在学奥数、练钢琴、背单词。成绩嘛,一直很好,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后来,顺理成章地考上了顶尖的大学,读的是最热门的金融专业。”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毕业后,靠着家里的关系和自己的文凭,进了一家很大的投行。年薪百万,出入高档场所,穿着定制西装,谈论着动辄千万上亿的项目……在别人看来,光鲜亮丽,前途无量。”
“可是……”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颤抖,“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讨厌那些冰冷的数字,讨厌那些虚伪的应酬,讨厌那种一切都被规划好、按部就班、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窒息感。我觉得自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具,每天都在扮演一个叫‘风惊鸿’的精英角色,而不是我自己。”
“我跟家里人说,我累了,我不想干了,我想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哪怕钱少点,哪怕没那么‘体面’。”风惊鸿的眼神变得空洞,“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我不懂事,说我矫情,说我不知道珍惜,说多少人挤破头都得不到我这样的机会……他们说,我拥有的,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生活。”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空气都带着前世的沉重:“后来……我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医生说是重度抑郁。可他们觉得,我就是想太多,就是太闲了,就是无病呻吟。他们给我更多的‘关心’,更多的‘安排’,试图把我拉回他们认定的‘正轨’……”
风惊鸿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我试过挣扎,试过沟通,但没用。那座无形的牢笼,越来越紧……最后……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就结束了!”
他没有明说“最后”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说那个“结束了”是什么,但那未尽之语中的绝望,已然说明了一切。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林风怔怔地看着风惊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只知道吃喝玩乐、追求刺激的家伙,前世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甚至可以说是黑色的过去。
那种被期望压垮、无人理解的孤独和绝望……难怪他到了这个世界后,会变得如此……如此肆意妄为,如此珍惜当下的“自由”和“快乐”,甚至连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近乎补偿性的张扬。
他是在用今生的喧嚣和色彩,去掩盖和遗忘前世的灰暗与窒息。
“……对不起,风兄。”林风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歉意和一丝沉重,“我不该那样逼问你,更不该用那些话来激你。”
风惊鸿摆了摆手,脸上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少了往日的灿烂,多了几分沧桑和释然:“没事……都过去了。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噩梦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这间破旧、肮脏,却代表着“自由”的旅社房间,眼神渐渐恢复了光彩,“所以,在这个世界,我真的……很开心,很快乐。我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不用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用再背负那些该死的期望。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乐子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以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也可以看谁不顺眼就怼他几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啊!”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激昂起来,仿佛要将前世的阴霾彻底驱散。
林风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也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他想赶紧转化话题,缓解现在的气氛,故意打趣道:“不过,你现在好像也不是完全‘想干嘛就干嘛’吧?”
风惊鸿一愣:“怎么不是?”
林风坏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比如……你喜欢某个姑娘,不就不敢当面表白吗?只敢偷偷摸摸对人好?”
风惊鸿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地抓起枕头就朝林风砸了过去:“林风!你给本天才闭嘴!再胡说八道我跟你拼了!”
林风大笑着接住枕头,两人在这狭小的房间里笑闹作一团,先前那沉重压抑的气氛终于被冲散了不少。
这一夜,便在两人的插科打诨与深埋心底的分享中,悄然流逝。